雁北王府。
趙宗冕去後半個多月,王妃請陸知州夫人跟小姐過府看戲。
原來這戲班子來雁北也有些時候了, 如今時值五月, 春光融融,草長鶯飛, 便打算回江南去。
本來他們隻是應陸康所請,在春節時候以娛眾賓,其實早該啟程回南邊了。
卻沒想到竟合了王妃的眼緣, 所以又來至王府多留了一陣子。
半月前趙宗冕還未去白山的時候,戲班的管事已經悄悄跟陸府管家透露過想走之意, 陸康礙於鎮北王的麵子, 仍是勸他們稍安勿躁,才又強留了這數日。
今日演的卻是《碧玉簪》,講的是李秀英給人汙蔑私通, 被丈夫王玉林誤會,最後真相大白, 玉林高中後, 捧著鳳冠霞帔跪在李秀英麵前認錯賠禮, 然後大團圓的故事。
正演到李秀英給折磨成疾, 玉林後悔莫及的時候, 王妃歎道:“雖然知道結局是好的,可這一段卻總不忍看。”
陸夫人笑道:“娘娘說的很對, 可我私心想, 若沒有這些叫人心酸流淚的地方, 怎能顯得出最後結局的好呢?”
王妃想了想, 也自笑說道:“原本是我當真了,但隻要想想,若真有此事發生,這李秀英隻怕也活不到玉林高中榜首的時候就被折磨死了,哪裡還能等到後來的揚眉吐氣呢。所以總叫人心酸不忍。”
陸夫人點頭,歎了口氣。
忽然陸爾思說道:“娘娘縱然是慈心仁善,不忍看人間疾苦的。不過妾私心想,凡事也不必總是往最壞處打算,譬如這李秀英如此貞節賢良,老天爺也是不忍心的,自然會暗中照看著她,所謂人善人欺天不欺嘛,所以才能逢凶化吉柳暗花明。”
王妃微怔。
陸夫人笑斥責道:“當著娘娘的麵兒,也敢如此多嘴。”
“不妨事,”王妃笑道:“我倒是覺著爾思說的很有道理,也盼著如此。倘若這人世間所有之事都有天神佛祖暗中照看著,我又何必在此杞人憂天的為一處戲傷神呢?”
大家都笑了起來。
笑罷,陸夫人又說道:“我們隻是心粗,隻顧看戲瞎樂而已。王妃心軟且細,才會格外為戲中人擔心。”
王妃道:“也是他們演的好,才會叫人不知不覺的入戲呢。”
西閒在旁聽著她兩人的對話,並不言語,隻默默地含笑看戲,卻見那扮李秀英的小旦演得著實是好,悲悲戚戚哭的叫人心酸。
王妃終於受不了,便笑對陸夫人道:“還是把這段先過了吧。”又回頭問西閒,西閒自然是無可不可。
陸夫人笑道:“一切都聽王妃的。”
於是一直跳到最後一幕,是玉林終於高中狀元,親自捧著鳳冠霞帔跪著向李秀英請罪,夫妻們爭執了一場,秀英訴說滿腹委屈,終於儘釋前嫌,重歸於好。
王妃舒心地笑道:“果然這個才和我的心意。方才聽得我心裡一陣陣地難過,隻怕妹妹也禁受不住。”
西閒笑道:“娘娘看個戲也惦記著我,其實不礙事。”
陸夫人忙道:“我倒也疏忽了,側妃娘娘月份也大了,的確不宜聽先前,大家還是歡歡樂樂的最好。”
眾人一團和氣,西閒也笑著頷首。
戲台上大喜落幕,王妃命賞賜,眾戲子跪地謝恩。
西閒掃了眼,眼角卻仿佛看到了什麼東西似的,重轉頭望那“出將”的入口,卻見簾子垂著,像是風吹過似的一動而已,卻並沒看見什麼人。
待大家儘興後,撤了席,西閒略坐陸爾思因跟西閒投契,便陪著她回房。
經過花園的時候,就聽見有人說道:“這李秀英也是個沒氣性的,原先給人汙蔑,就該一頭撞死。”
兩人對視一眼,西閒聽出說話的是王琴兒。
卻又聽另一人道:“妹妹怎麼變成貞潔烈婦了?還是跟王妃一樣也入了戲呢?”這卻是柳姬。
王琴兒道:“呸呸,入的什麼戲,就算入戲,也不要選這個呀。你知不知道,這處戲原先不是這樣的,這還是改過了的呢,原先的叫做《三家絕》,你聽聽這個名字,可是個好的?”
“果然不是好名字,”柳姬道:“可我竟然不知道這些,妹妹怎麼知道?”
王琴兒道:“我、我當然知道,原本那個是地方上的戲嘛。我們自然聽說過。”
柳姬笑道:“我以為呢,還當妹妹竟然也能通今博古,連戲文也有研究了。”
兩人說到這裡,就聽是李夫人道:“先前五夫人所說的,倒也沒什麼錯。”
王琴兒一怔:“什麼?”
李夫人淡淡道:“若有氣性,一頭碰死那句呀。”
王琴兒笑道:“怎麼,姐姐也覺著我說的對?”
李夫人瞥她一眼:“我非但覺著你說的對,還覺著,最後狀元雙膝跪地捧著鳳冠霞帔一節實在多餘,換了我是李秀英,該失去的已經失去了,絕不會再原諒他。”
她的口吻十分堅決,好像還另有一層意思。
柳姬跟王琴兒對視一眼,王琴兒一時不知怎麼回答,柳姬卻仍是笑道:“這也是人各有誌,我卻覺著還成,狀元娘子誰不樂意當呢,我這輩子還沒試過鳳冠霞帔,何況夫君還跪地相求……嘖嘖,已經是夠本兒了。”
西閒跟陸爾思聽到這裡,雙雙一笑。
陸爾思送西閒回到臥房,略坐了會兒,說了些時下之事,便起身告辭,好讓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