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從沒見過這樣的人物,稍有些不自在,便回了禮:“霽卿已經將先生援手等事告訴了妾身,先生高義,妾身感激不儘,以後也多賴先生照拂。”
她從來都稱呼蘇霽卿“三哥”,這還是頭一次叫他的名字,也是為讓尹西園相信兩人之間的叔嫂關係罷了。
蘇霽卿聽著自己的名字從她口中溫溫柔柔地吐出,不由失了神。
尹西園卻難得的規規矩矩,正色說道:“嫂子千萬不用多禮,霽卿的親戚就是我的親戚。他回京的這段日子,有什麼吩咐隻管叫我,做的不好的地方也隻管嗬斥。”
西閒聽了這兩句,卻覺著心寬了不少,知道是個心無藏私的人。略說兩句,仍回內室去了。
次日清早,蘇霽卿便要啟程回京,西閒送他出了門,想到兩人一路從雁北生死相依的情誼,不免也有些離愁彆緒。
尹西園送蘇霽卿到了碼頭,叮囑他一路多加留意保重身體,臨彆時候蘇霽卿道:“西園兄務必記得我的話,一定得照看好他們,要知道,他們母子的性命就是我的性命,他們安好我才安好,他們若有丁點兒閃失,我隻能以命相殉。”
尹西園點頭道:“實在想不到你也會有這種牽腸掛肚的時候,你放心就是,我好歹也算是半個地頭蛇,有我在,保他們平安無事,你安心去辦事,速去速回。我保管大大小小一根頭發絲也不帶少的。”
江南之地最尚才氣,尹西園名聲最大,上到知州跟各衙官員,下到販夫走卒三教九流,他都有交際,蘇霽卿自然也知道,聞言才同他灑淚揮彆。
當日,尹西園派了個貼身的人回蘇州,跟各大戲班的班主交代他要閉關寫戲,至少三個月出關,叫他們不要驚恐也不要找尋,不然打擾了他的清淨就寫不出來了。大家向來知道他的脾氣,一概都答應了,反叮囑那小廝讓好生伺候西園先生。
尹西園自己在南潯,於西閒的屋子旁邊又另租了一間院落,每日裡喝酒賞花彈琴,西閒時不時會從後院聽見他撥弄的琴聲,隻是很少聽見完整的一曲,多半是零散的曲調,可雖然如此,卻也能聽出是極動聽悅耳,可見頗有造詣。
日子就如同門前的流水,平緩而清澈的流動,西閒一門心思地照料小泰兒,不知不覺進了九月,小家夥看著沒長多少,可力氣卻又大了好些,每次吃奶都把奶娘咬的很疼。
這天西閒給泰兒換了自己給他裁減的新衣裳,雖然已經儘量合身,卻到底有些大了,西閒望著這小家夥裹在裡頭,烏溜溜的眼睛四處打量,顯得十分有神,西閒又是喜歡,又有些傷感。
正在這時,外頭阿芷歡天喜地地進來道:“西園先生來了!”
西閒抱著泰兒,一時來不及放下,回頭看時,尹西園在門外站定,笑道:“嫂夫人好。”
西閒道:“先生來了。阿芷快看茶。”
尹西園笑打量泰兒道:“這就是麟兒?讓我看看如何?”
西閒隻好走到外間,小心將泰兒遞給他,尹西園把泰兒抱在懷中,低頭打量,嘖嘖道:“這孩子龍睛虎目,很有精神呀。”
西閒聽他讚美泰兒,雖自己看不出泰兒又瘦又小哪裡是什麼“龍睛虎目”,但聽了這種話,仍是忍不住喜歡,便笑道:“多謝先生吉言。”
尹西園道:“我也稍稍看些《周易》,對人的麵相略有一二研究,我看小公子這麵相很是貴氣,將來至少是出將入相之選。”
西閒聽到最後一句,卻並不覺著高興,隻是微笑而已。
兩人說話時候,泰兒盯著尹西園,自打出生,他所見過的男子無非是蘇霽卿,突然又看見了一個人,大為驚奇,瞪大雙眼瞧著西園。
突然泰兒打了個哈欠,懶懶地掙了掙身子,西閒見他仿佛困了,便將他接了過來。
此刻阿芷送了茶上來,對西閒道:“先生送了好些燕窩,魚膠給奶奶補養身子。”
西閒忙道:“這怎麼使得?實在太破費了。”
尹西園笑吟吟道:“我孝敬嫂夫人,還不是理所應當的。”
說到這裡,突然掀動鼻子嗅了嗅,又低頭瞧了會兒,突然“啊”地一聲。
西閒不知如何,回頭看時,卻見尹西園揪著衣裳道:“這是什麼?”
阿芷在旁探頭一看,掩口笑道:“哈哈,是不是方才小公子尿了?”
尹西園這才知道吃了童子尿,目瞪口呆。
西閒本想致歉,望著他呆若木雞的模樣,又頗覺好笑,回頭看泰兒,卻見他仍懶洋洋的,雙眼中似乎帶著些許笑意。
西閒在南潯陪著泰兒安穩度日的時候,千裡之外的京城,發生了一件引發了軒然大波的“小事。”
擔任禦史台大夫的林牧野,上了一道奏疏。
林禦史為人苛直,最愛彈劾人,某官員收受賄賂,某官員禮數不周,某官員多納了小妾……他都要彈劾一下。
大家都是知道的,這本來不足為奇。
但這次,林禦史彈劾的,不是彆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鎮北王趙宗冕。
林牧野在奏疏上,言辭激烈,彈劾鎮北王沉湎酒/色,內宅穢亂,侍妾側妃相繼不明不白的身亡,何況如今還涉及了皇族血脈的湮滅,懇請皇帝徹查此事,追究鎮北王的不作為,嚴懲不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