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不知道該如何接這話。
在陪著泰兒的這段時間, 隨著小家夥眉眼一點點舒展,也越來越得眾人的喜歡。
姆媽喂他吃奶的時候, 泰兒會卯足勁的吃, 就算有時候把姆媽咬疼了,姆媽都舍不得放開他, 還滿是驕傲地對阿芷說:“吃奶的勁頭像是一頭小老虎呢, 長大了一定了不得哩。”
泰兒生得實在是好看極了,粉粉嫩嫩,眉目清秀, 眼神又有點恰到好處的靈動狡黠, 而且像是格外懂事, 天生討喜。
有一次阿芷抱著泰兒在門口站著, 賣果子的老婆婆經過看了會兒,喜歡的硬是塞了好些果子給阿芷。
把阿芷樂得回去跟西閒說,道:“那王大娘,平日裡一文錢都恨不得當作十文,跟她買果子,多一個都不肯給我,這次見了咱們小公子,就這樣大方了!”
又逗弄泰兒道:“哎喲我們小公子, 你還包著尿布哩,就知道哄人開心了?真像是姆媽說的, 長大了那還了得呢!”
西閒聽著好笑, 又拿了兩吊錢, 讓阿芷給王大娘送了過去。
其實西閒私下裡打量泰兒,因為對他滿懷愛意,倒也沒覺著怎麼樣,隻是偶爾的時候看著他的樣貌,從那眉目神情裡,不知不覺竟會想起那個人。
自從離開雁北後,西閒嚴禁自己想起趙宗冕。
堅決不去回想往事,仿佛就忘了此人長的什麼樣了,仿佛這人離自己千萬裡遠,隻怕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可是直到望著泰兒神遊物外的時候,才悚然醒覺,原來她一點都沒有忘記他的樣貌,離開他之後的日子仿佛過了漫長的半生,但那個人的一言一笑卻沒有因為時光流轉而消磨半分。
許是看見西閒眼中浮出朦朦朧朧的惘然,文安王笑道:“在想什麼呢?”
西閒回過神,搖了搖頭。
此刻泰兒終於有些困意了,打了個哈欠,把頭往西閒懷中湊了湊。
“終於消停了,”文安王把聲音放低了些,又問道:“怎麼好像有些飯菜的香氣呢,莫非是我太餓了?”
西閒一愣,繼而明白過來:“大概是我拿著的餃子。”
“餃子嗎?”文安王竟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西閒望著他似乎期盼的表情:“是……我為年夜包的,小茴香餡兒的。”
文安王笑道:“你必然是怕這小家夥肚子餓了才帶了的,可他現在睡了,隻怕不會吃……本王……”
西閒已經明白:“王爺若不嫌棄,就在那邊的包袱裡。”她因抱著泰兒不便動手,便往旁邊微微示意。
文安王道:“我這不是奪人所愛了嗎?”一邊說一邊將包袱拿了過來,解開將那帕子裹著的碗拿出來。
西閒倉促中倒是忘了拿一雙筷子,文安王卻也並不挑揀,隻用帕子擦了手,就吃了起來。
還不忘感歎:“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吃到餃子,還是小茴香的。”
竟一點不在意餃子已經涼透,不多會兒,便津津有味地把一碗十幾個吃光了。
文安王擦著手笑道:“讓你見笑了,隻是我連著趕了兩天的路,並沒正經吃飯,多虧了這些救了命。”
西閒問:“已經是年下,王爺這會兒怎麼不在京內?”
文安王道:“我先前領了旨意往雁北,這一去竟耽擱了近半年,封地那邊也有許多事撂下了。”
西閒道:“不知王爺是想如何處置妾身?”
文安王道:“我知道你心裡猜疑,但有些事仍是不便同你細說,你記得我並無歹意就好了。先前說要帶你回京,不過是詐你的,就算你答應回京我也不會同意,因為……”
一頓,文安王繼續說道:“這會兒宗冕在京裡已是泥菩薩過江,你去了就更糟了。”
西閒道:“您的意思,是說鎮北王有危險?是因為皇上,還是太子?”
文安王道:“太子是皇上的兒子,太子的意思,自然就是皇上的意思。”
西閒沉默了會兒:“真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文安王眉峰一動,笑問:“你是為他擔心了?”
西閒道:“我覺著,王爺還輪不到我們來擔心。”
文安王又一笑:“那你是很信任他的能耐,覺著他可以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了?”
西閒起初並未回答,片刻,才輕聲問道:“王爺,先前尹西園先生說‘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王爺可知道出自哪裡?”
文安王道:“自然知道,是出自《史記》。”
“那王爺必然也知道,接下來的兩句吧。”
文安王道:“君以國士待我,我當以國士報之。君以路人待我,我以路人報之。君以草芥待我,我當以仇寇報之。”
他本不解西閒為什麼會引自己說起這個,但說完之後,卻突然有所思。
西閒對上他凝視的眼神,淡淡說道:“君待臣如草芥,則臣視君為仇寇。我隻是覺著,王爺他不會坐以待斃。”
“那他,會怎麼做?”
“王爺您會怎麼做?”
“我?”
“王爺難道覺著,皇上所針對的,會隻有鎮北王一個嗎?”
文安王臉上浮現驚愕之色,片刻道:“不怕你笑話。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如今再加上遁居川西的寧澤王,我們三位宗親裡,數宗冕是個最出挑的。也隻有他手握兵權,皇上若要對付,第一個自然就會對他下手。”
西閒道:“但是,用什麼理由?隻是內宅不寧,以及我父親彈劾的那些理由,雖可暫時將王爺拘在京城,可如果要實打實地論他的罪,奪他的權,恐怕不夠,畢竟王爺軍功在身在民間頗受愛戴,且如果真的對王爺動手,雁北那二十萬將士,不怕引發嘩變嗎。”
文安王簡直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從一個看似霜冷幽蘭的芊弱女子口中說出來的。
“那你的意思呢?”
西閒道:“我在家裡的時候,閒來無事修剪花枝,但凡要剪去那多餘的葉片,都是從最枯敗弱小的開始。那略雄壯些的,不管怎麼樣都要留一留,不僅是舍不得,更是怕若貿然剪了去,會傷及整棵花的根本。王爺覺著,我這膚淺的道理可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