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歎了聲,俯身探臂,從後勾住他的脖頸,微微地讓他抬頭,一手拿著碗,小心地送到他唇邊。
等趙宗冕乖乖地把藥都喝了。西閒掏出帕子給他擦了唇角的藥汁,又將他放下。
趙宗冕望著她道:“你有什麼心事?是不是宮裡又發生什麼事了?”
西閒本想讓他安心養傷,但……於是道:“文安王明日就能到。”
趙宗冕卻並不覺著驚訝,隻說道:“估摸著也是這兩天了。”
西閒問:“王爺早就知道?”
趙宗冕道:“我隻知道王兄早就上路了。至於為什麼上路,是不是進京,如果是進京又是為了什麼,卻不明白。”
說了這句,趙宗冕悄悄問道:“小閒,你白天說的話算數嗎?”
西閒正想正經事,突然聽他說了這個,便假裝沒聽見。
見他目光爍爍的樣子,顯然一時半會是不會睡的,西閒便問道:“昨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是否能夠告訴妾身?”
趙宗冕道:“……你想知道什麼?”
西閒抬眸:“我想知道,王爺在中這一刀的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
手突然給他握住。
西閒並沒有掙開,他的手掌寬大,手指很長,從來都霸道有力,抓住東西後就好像永遠都不會放開,泰兒雖小,卻也仿佛有這個習慣。
西閒曾討厭這種感覺,可現在,感覺到他掌心的那點溫度,卻又覺著難能可貴——他沒有死。
“我……”趙宗冕說著,仿佛又回到了昨晚受傷那一刻。
他是帶兵的王爺,身先士卒,從來都是刀口舔血,對於死亡也並不覺著陌生,亦從無畏懼。可是昨晚上那一刻,他突然怕極。
“那會兒我心裡所想隻有一個念頭,”趙宗冕望著西閒道:“絕不能死。”
他不能死,因為他現在並不是孤家寡人了。
直到西閒身後響起一聲淺淺的咳嗽,將兩人對視打斷。
是顧恒不知何時走了進來,他看著趙宗冕:“陛下想見太子,給我攔住了,如今他想見王爺你。”
西閒驀地想起白天成宗跟自己提過的宮廷往事。她隱約猜到成宗要跟趙宗冕說什麼,但是此刻他重傷在身,今晚更是至關重要的一夜,絕不能大悲大喜。
趙宗冕卻道:“好啊,隻是我沒法子去參見陛下了,就勞煩陛下來見我吧。”
顧恒並沒有立刻答應,隻問:“王爺的身體可使得?”
趙宗冕笑道:“當著娘娘的麵問我這話,看你是故意找茬。趕緊去吧,彆讓皇帝陛下久等了。”
顧恒這才退了出去。
西閒見他已經決定,便不再多話,正要起身回避,趙宗冕握住她的手:“你彆走。”
西閒道:“皇上必然有要事跟王爺商議,妾身在這裡不方便。”
“你在這兒,本王才踏實。”
成宗給顧恒扶著,在榻邊落座。
西閒垂手立在旁邊。
成宗雖看見她,卻仿佛沒見到一樣,也並沒說什麼。
隻在顧恒退後,成宗望著趙宗冕道:“你的傷怎麼樣?”
趙宗冕道:“多謝皇上慰問,一時還死不了。”
“不用說大話,能撐到明天嗎?”
趙宗冕笑道:“我看出來了,皇上是盼著我死呢,隻怕要叫您失望了。”
成宗咳嗽了兩聲:“朕原先的確是盼著你死,可是現在,你最好能撐得住。”
趙宗冕道:“難道又有哪一處邊疆出事?隻是要讓皇上失望了,這會兒我可實在上不了馬。”
成宗置若罔聞:“宗冕,你可知道當初潁川王為什麼會死?”
這話題轉的似天外飛石,令人吃驚。
趙宗冕皺眉問:“不就是因為要跟您爭奪皇位嗎?”
“不是。他那個人,其實並無心於這些皇權之爭。”
“這可怪了,”趙宗冕道:“難道又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也可以這麼說,”成宗臉色很坦然,像是說一件天經地義的事,“但是究其原因,卻是因為你。”
趙宗冕斂笑:“因為我?”
成宗看向旁邊的西閒:“先前朕跟林妃說起,你那位母妃之死。林妃也覺著在那種情形下,朕做的對。”
西閒本垂著眼皮,此刻微微抬眸,欲言又止。
趙宗冕下意識想看西閒,卻又忍住:“是嗎,皇上做了什麼?”
“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這是林妃告訴朕的,”成宗道,“先帝那會兒,聽了你母妃的攛掇,想要把這個皇位……傳給當時還不滿六歲的你。所以朕做了自己該做的。”
趙宗冕不言語,隻是喉頭一動,眼中似有火光。
成宗的冷笑卻在這樣死寂的殿內顯得格外清晰,又帶幾分寒意:“你以為,這隻是朕自己的主意嗎?當時的幾個王爺都知道,但是沒有人攔著朕,因為他們也是這麼想的……朕做的就是他們想做的。”
趙宗冕仍沒出聲。
西閒卻覺著窒息。
成宗的目光陰測測,蒼老的聲音繼續響起:“想想也是,憑什麼呢?我們一個個的竟都比不上那個宮婢出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個黃口小兒也要將堂堂太子取而代之,難道當我們都是死的嗎?彆說是皇族中人,滿朝文武都為之惶惶不安。”
趙宗冕淡淡說:“所以你們對一個女人下手,實在了得。”
成宗道:“世事就是如此。你不動手,就會淪為俎上肉,階下囚……就如同今時今日的你我。”
趙宗冕道:“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還有,潁川王又跟這個有何關係?他不是跟你們一夥兒的麼?”
“他太蠢了,頑固不化,也太愚孝,”成宗道:“他覺著司美人死的太冤,怪我們手段太毒辣,他把那道密詔藏了起來,甚至要挾朕……不然的話就當著滿朝文武的宣布遺詔。”
趙宗冕卻一反常態的冷靜,甚至輕描淡寫地說道:“然後你為了消除這個隱患,就將他們滿門都剿除了?”
“宗冕,”成宗閉了閉雙眼,反而問道:“難道你不關心那道遺詔落在誰的手裡了麼?”
“皇上,”趙宗冕的回答更絕:“比起遺詔,現在我更關心的……是怎麼報殺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