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眾人皆都落座,成宗在上,左右手分彆是太子趙啟跟鎮北王趙宗冕,再往下才是三公,內閣,以及其他眾人。
趙啟自從看見趙宗冕露麵,就滿麵惱恨,恨不得衝上去將他立刻斬殺,隻可惜趙宗冕的樣子實在看不出是個有傷在身的,連成宗也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成宗看看趙啟,太子一臉惱怒,又因為給囚禁了一天兩夜,原本算得上英俊貴氣的臉,多了幾分頹喪跟氣急敗壞之色。
反觀趙宗冕,雖然看得出行動略有遲緩,臉色略白……但在此之外,卻仍神采飛揚,談吐瀟灑,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有傷在身,甚至臉一絲異樣都看不出來。
兩人對比,簡直高下立判。
成宗又是知道趙宗冕傷的非同一般,甚至覺著他過不了昨晚。如今見他如此,真叫人不禁要歎一聲,也許這世間真有所謂天命。
成宗定了定神,掃了掃左右大臣,開口道:“今日請眾位前來,是有幾件大事要商議。”
太師問道:“請皇上明示。”
成宗道:“這第一件,你們都知道,朕日漸年邁,自覺不能勝任國事,所以,朕不日會宣布退位。”
大家都麵露驚疑之色。可實則是要做做樣子罷了,畢竟先前成宗早就把朝政交給太子料理,退位是遲早晚的,不足為奇。
趙啟也訝異地看著成宗,心怦怦亂跳。
成宗道:“這第二件,就是要跟大家商議的,朕……想要廢黜太子。”
“什麼?”隻一聲卻是發自真心的驚愕,除了出自朝臣們之口外,其中一個聲音,是屬於太子趙啟的。
方才趙啟在聽到成宗說退位的時候,心中還依稀升起了一絲希冀,畢竟如今朝中有分量的臣子都在,皇帝退位的話,自然是由太子繼位……
所以方才他看向趙宗冕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帶上了一縷曇花一現似的得意之色。
“皇上,這如何使得?”
“好好的為何要廢太子?”
趙啟盯著成宗,耳畔紛紛響起的朝臣們的聲音,就如同他此刻的心聲,反而不必他再出口質問了。
成宗咳嗽了聲。
眾人的驚吵才慢慢停下。
成宗道:“為什麼廢太子,各位愛卿隻怕心中有數,隻是你們都不敢說出來而已。”
大家又齊齊閉嘴。沒有人替自己出聲,趙啟雪著臉道:“請父皇明示。”
成宗道:“那你看著你宗冕王叔,你告訴他,你都做了什麼。”
趙啟看一眼趙宗冕,卻見他從頭到尾都冷靜非常地坐在大圈椅上,眼神明銳而漠然,唇角似挑非挑。
刹那間,太子眼前掠過的,是雨中蘇舒燕從台階上撞落的身體,太子妃告訴他鎮北王入獄時候臉上掩不住的喜色,以及那天他拍案嗬斥:“不能讓他活著出來!有他就沒有孤!”
……又怎麼能說得出口。
成宗道:“怎麼,你的舌頭呢。”
趙啟無法出聲,他下意識掃了一眼在場群臣,卻見他們也正都盯著自己看,隻是那種眼神……不再是昔日一樣的敬畏,反而有些難以形容的微妙。
就連負責教導他的太師跟太保,也都目光躲閃,無法跟他對視。
成宗道:“看樣子你也知道自己做的那些事說不出口。”
太子的臉微微泛白,向著成宗緩緩跪地:“兒臣縱有過失,父皇教訓就是了,何至於就、就廢黜了兒臣,若真如此,豈不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誰是你的仇人,明明是你自做孽!”成宗咳嗽了兩聲,“事到如今你還冥頑不靈,若不是你王叔向朕求情,隻怕朕就不是廢黜這樣簡單了!”
趙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著成宗,又看向趙宗冕:“不,不是這樣的,明明是他逼迫父皇的……他是……”
“你給我住口!”成宗怒喝一聲,“逼迫?你倒是告訴朕,是誰逼迫你失手推傷蘇嬪,卻又耳軟聽從太子妃那婦人之言嫁禍鎮北王,又是誰逼迫你下令對雁北軍的數百將領趕儘殺絕?這些難道都是彆人逼迫你的?作出此等之事,不思悔改,卻隻怪彆人……你枉為太子,枉為朕的兒子!”
成宗一口氣嗬斥了這許多,又命太監,“立刻把他帶下去!脫去太子冠服,以庶人對待!”
太子啞口無言,知道成宗是認真的,見太監上前,便道:“父皇,不是的,父皇,我是您唯一的兒子啊!”
成宗卻並不理會。
此刻太師出列跪地道:“沒有好好教導太子,是老臣失職。求陛下饒恕太子的過錯,讓老臣來代替他受罰吧。”
成宗道:“若他犯的是小錯,朕也不至於要大動乾戈到廢黜的地步了。”
眾位朝臣雖然知道蘇舒燕的事,可卻想不到,太子的手伸到雁北軍……這也太過狠辣了些。怪不得皇帝無法容忍。
大家心中驚動,且當著趙宗冕的麵兒,也不便出麵給太子求情,又見太師的求情給駁回,於是眾人便不再出聲。
成宗喝了口湯水,過了片刻,才說道:“正如各位愛卿所見,太子失德,已經不堪儲君之位。必須另擇人以承繼。”
這一句話引得眾位大臣不約而同地汗毛倒豎,不寒而栗。
方才廢黜太子的時候,就有朝臣在心裡嘀咕,太子廢掉,那誰來繼位?
皇帝膝下沒有兒子,隻有幾位王爺,但要知道除了上古時候的禪讓外,就再沒有將皇位傳給兄弟的說法,從來都是父傳子,否則此例一開,以後極容易引發皇室之間的奪位內鬥,所以大臣們的反應可想而知。
有人甚至想:太子雖有劣跡,但畢竟是正統。總比開了一個引發內亂的頭要好。
一刹那,禮部尚書先跳出來,群臣紛紛進言。
成宗道:“行了,稍安勿躁,朕的話還沒有說完。”
大家勉強按捺,靜聽成宗吩咐。隻聽成宗道:“朕看在場的幾位,太師,太保,以及鎮國將軍,戶部尚書,以及徐閣老……你們幾位都是經曆兩朝的,所以你們應該都知道當年的先帝後宮司美人之事吧。”
被點名的幾位紛紛行禮,遲疑著稱是。
成宗說道:“當初曾有流言,說先帝留下過一道遺詔,本是要讓司美人之子繼承皇位的,隻不過司美人急病而亡,先帝也在沒有交代清楚之前就駕崩了,是以這件事就此成為疑案。”
除了兩朝元老們,在座各位其實都或多或少聽說了此事,但這會兒仍是流露出訝異之色,有人問:“什麼?竟有此事?”
太師道:“不知皇上為何在此刻提起此事呢?”
成宗說道:“因為朕、相信的確是有那道遺詔的。”他咳嗽了兩聲,看了趙宗冕一眼:“所以如果真的有那道遺詔,皇位承繼自然就不是以兄傳弟,而仍舊是父傳子,不知各位愛卿意下如何?”
他勉強說完,又咳嗽起來。
群臣彼此相看,這件事關乎國體,沒有人敢先發議論。
直到半刻鐘後,禮部尚書才稟奏道:“皇上,若此情當真的話,便是由鎮北王殿下繼位了,倒是也說得通,可……臣等鬥膽,必要一睹先帝的遺詔才能決斷。”
這才有人跟著說道:“是啊是啊,遺詔呢?”
雖然眾人隱約聽說當年之事的風聲,但倉促間又哪裡能如此輕易相信,群臣麵麵相覷,震驚,狐疑,有人開始暗暗懷疑這是鎮北王自導自演的一出戲。
但是趙宗冕仍是冷靜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現在大家所談論的事,跟他毫無關係。
在一切低微的竊竊私語中,有個聲音打破了這種山雨欲來前的沉悶。
“遺詔在此。”平靜而清楚的聲音從寢殿門口響起。
與此同時,太監道:“文安王爺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