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冕登基後, 很快到了新年。
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 本朝改元為“永延”。
眼見春節將至, 西閒在奏請趙宗冕後, 又同吳皇後知會過, 終於帶了泰兒出宮了一趟。
西閒這一次出宮, 卻並不為彆的,是因為先前她求過趙宗冕的那個原因。
她得去西陵祭拜蘇舒燕。
先前因為雜事眾多,不是趙宗冕受傷,就是政局變化,或宮內有事, 竟始終沒有機會,如今年底, 總算空暇了些。
車駕沿著大道往外而行。
西閒因不想張揚,便並沒有叫人用鑾駕,隻仍是普通的馬車而已,她跟泰兒一車,奶娘宮女們又一車, 另外一些香火寶燭之類備後。
泰兒趴在車窗上往外張望,目不暇給,他在繈褓裡混沌不知的時候,還曾經過江南數地, 又隨著關潛轉往桃城, 如今懵懂未開, 看什麼都津津有味, 恨不得從車上跳下去自在玩耍。
泰兒看了半天,回頭問道:“母妃,要多久才能到?”
西閒把他摟入懷中:“出城後再走一會兒就到了。”
泰兒道:“那要多久才會出城?”
西閒笑道:“大概還得半個多時辰。泰兒是不是餓了?”
泰兒靠在她懷中道:“我不餓,母妃,你再說你跟燕姨以前的故事給我聽吧。”
昨兒泰兒在聽說今日出宮的時候,就一直纏著西閒問東問西,自然也問起蘇舒燕來,西閒就同他說起以前跟蘇舒燕相處的種種,所以在泰兒心目中,蘇舒燕是個極為可愛的女孩子,隻是他不太懂為什麼西閒說著說著眼圈就會發紅。
今日隨著車駕而行的,負責護衛的是顧恒帶的近百龍驤衛,同時同行的,卻還有蘇舒燕的二哥蘇霖卿。
馬車出城後,又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了西陵。
早有宮內的執事之人,以及皇陵執事等灑掃等候多時。除此之外,蘇府那邊,除了蘇霖卿一路隨護外,蘇舒燕之母朱夫人,以及她兩個嫂子,另外便是蘇霽卿,一家子人也早在等候。
西閒下了車,顧恒上前接了泰兒出來,遲疑了會兒,說道:“娘娘,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說。”
“顧大人有什麼話?請講無妨。”西閒知道顧恒為人謹慎細密,忙斂神靜聽。
顧恒道:“雖然娘娘一片心意,但太子殿下畢竟年紀還小,皇陵裡陰氣重,所以臣想……”
西閒心下躊躇,低頭看向泰兒,泰兒畢竟還年幼,並不太懂顧恒的意思,便說道:“母妃怎麼不走了?”
這會兒旁邊蘇霖卿也走了過來:“娘娘,不如且把太子留在外麵吧。”
泰兒聽了這句才明白過來,當即道:“我不要留在外麵,我要跟著母妃。”
西閒笑笑,俯身在泰兒臉上撫了撫:“泰兒怕不怕啊。”
泰兒道:“我不怕。”又大聲說道:“母妃說燕姨很好,泰兒也想看看她。”
蘇霖卿微震,眼中就有薄淚隱隱,當下退後一步,不再說什麼了。
顧恒聞聽,便道:“既然如此,臣陪娘娘跟太子殿下入內就是了。”
蘇府一乾人等上前行禮,西閒一一見過。
朱夫人先前因喪女之痛,大病一場,如今雖然恢複過來,卻比先前更憔悴蒼老了許多。
先前朱夫人隻當西閒如乾女兒一樣,又知道西閒在蘇舒燕之事裡出人出力,心中更是疼愛感激的無法形容,此刻相見,礙於皇家禮製不能儘情,卻早眼中包著淚。
於是一行人望內,到了園寢處又拾級而上,在殿內的影像壁前駐足,卻見蘇舒燕的樣貌在宮廷畫師筆下栩栩如生,臉上笑意活潑,仿佛隨時都會從牆壁上走出來。
恍惚之中,西閒也仿佛看見蘇舒燕親熱地拉著自己的手,笑道:“姐姐,你終於回來了,讓我好等。”
西閒一看,先忍不住湧出淚來,宮女捧了水來,西閒淨手後,才又接過香朝上敬了。
仰頭望著蘇舒燕笑吟吟的雙眼,西閒眼中的淚猶如斷線的珠子,不多時把一塊兒帕子都濕透了。
卻因為還帶著泰兒等,不便放聲大哭,又有奶娘上前勸道:“娘娘節哀。”
泰兒也守在她腿邊,輕聲道:“母妃……”
西閒勉強止住,低頭看著泰兒,道:“泰兒你過來。你知道燕姨是誰嗎?”
泰兒奶聲奶氣地回答:“燕姨是母妃最好的姊妹。”
西閒點點頭:“當初母妃離開京城的時候,曾答應過她會回來跟她見麵,可是母妃回來的終究晚了一步……泰兒,你替母妃給你燕姨磕個頭,告訴她,叫她彆怪我……”
情深難禁,眼中的淚就算強忍也忍不住。
泰兒看母親這樣,小孩也不禁帶了哭腔:“是,母妃。”
顧恒在旁邊,本想勸阻,可是看母子兩人如此情態,便暗歎了聲,並不言語。
倒是蘇府裡,朱夫人跟兩位嫂夫人齊齊上來,含淚求告說使不得。
泰兒卻不理彆人,隻按照西閒吩咐,果然乖乖地跪在蒲團上。
他朝上端端正正磕了個頭,口裡念念有詞道:“燕姨,我跟母妃都來看你啦。母妃她很想著你呢,你、你千萬彆怪母妃……要怪就怪泰兒吧……”
西閒聽了這話,越發忍不住,便俯身一把抱住泰兒,放聲大哭起來。
朱夫人等本也是勉強按捺悲痛,見西閒這樣重情重義,均都忍不住,紛紛地跪地大哭。
其實這一場大哭,對蘇府之人來說,自是哭蘇舒燕。
但是對西閒而言卻並不僅僅是為了蘇舒燕,除了懷念昔日跟蘇舒燕相處的種種,也為她的不幸離世而難忍悲慟,但除此之外,她自己卻也有滿腹的愁苦不可言說。
也許,是為昔日的不可追回,也為眼下的身不由己。
半個時辰後,祭祀完畢,皇陵執事領著在偏殿稍事休息。
朱夫人帶了兒媳等上前謝恩,西閒親自扶起,道:“當初伯母曾說過認了我為乾女兒,如今……就隻管當我是親生的女兒看待,待儘的孝心,我替妹妹向您儘了就是。”
朱夫人含淚點頭,感喟的無法可說。
西閒同眾人說了片刻,問朱夫人道:“我看三哥哥也來了?為何不見他?”
朱夫人說道:“他自然是不便隨意進見的。”
西閒便叫太監傳旨,不多會兒,蘇霽卿隨著內侍步入內堂。
蘇霽卿當初照料西閒跟泰兒的時候,泰兒在繈褓之中,自然什麼也不曉得。
可是一看到蘇霽卿,天生有種親近之意,便走上前不住地打量他。
蘇霽卿自從江南跟他們分開,就算後來西閒跟泰兒都回了京,但見麵的機會卻屈指可數,何況先前又發生了那許多風雲驟變的事,如今近距離跟泰兒麵對麵,卻見小家夥粉妝玉琢,著實難以想象當初那個蜷縮在他懷中,連哭叫聲都微弱的嬰兒,會變化這樣大。
西閒看的奇怪,便問道:“泰兒,你在看什麼?”
泰兒回頭說道:“母妃,他是誰?”
西閒笑道:“他是你燕姨的三哥哥,你該叫他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