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宗說到這裡,卻笑了笑,又道:“可是朕知道,你心裡隻是想給宗冕爭口氣,或許,更是為了保全小泰兒,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叫做女本柔弱,為母則剛。所以你才敢在我麵前說那些話,那樣不屈不撓,不卑不亢。你可知道當時朕在想什麼?”
西閒道:“妾身如何敢妄猜。”
成宗盯著她道:“當時朕心裡想,這才是大明皇後的風采。”
西閒忙站起身:“太上皇……”
成宗笑道:“你怕什麼。等我說完了不遲。”
西閒隻好緩緩又落座,隻聽成宗道:“也正是從那時候起,朕知道,自己是輸了,沒有再反手的餘地,不過也正是從那時候,朕覺著,該放手了,因為宗冕的性子雖壞,但是有你,隻要你在他身邊兒,他就不至於野到不知東南西北。”
西閒聞言苦笑道:“太上皇隻怕是錯想了,皇上為君,君心難測,妾身更加不敢揣測,隻有俯仰天恩罷了。”
成宗望著西閒,笑的意味深長:“林妃,說你聰明,你真聰明的叫人討厭,說你笨,你也笨的無可救藥。”
西閒愣神,這話似乎才聽過……是趙宗冕昨兒說了差不多的。
她不禁也看向成宗,不知是兩個人真的兄弟間心有靈犀呢,亦或者兩人商議過……商議過似乎是不可能的。
那,自己真的給人這樣的印象?
成宗道:“你完全不知道你在宗冕心中是何等重要,你記不記得當時他逼宮的時候說過的一句話……他說,讓他醒覺的,是在雁北,你那院子失火之後。”
西閒暗暗地握緊了手指,成宗道:“其實我暗中想過無數次,起初宗冕不知道你逃出去了,但倘若,你沒有逃出去呢,你若真的死在了那場火勢裡,你說如今的宗冕,會是什麼樣兒?”
西閒皺眉,她無法忖度。
成宗仰頭想了會兒,眼前出現的是那個狂態畢現,無法無天似的鎮北王,成宗冷笑:“他可能會變成一個瘋子,一個真正的冷血而殘忍的瘋子。”
成宗篤定冷漠的語氣讓西閒不寒而栗,可偏偏她對成宗的話不敢苟同,但也不敢深思。
成宗道:“幸而他沒有,蘇嬪的死給了他一個引你回來的機會。而他也終於如願以償,他做這些也許是看破了啟兒的用意將計就計,但他心中最想的,應該就是看你回到他的身邊。”
成宗一笑:“宗冕……是一把天下至為鋒利的刀,隻有你才能當那把令他收斂的刀鞘。”
西閒雖是坐著的,頭卻微微地暈了暈。
突然她想起當初吳王妃對她說起的,廢太子妃在鎮撫司自縊一事,且說趙宗冕看出蘇舒燕頭上兩重傷的事。
當時西閒就懷疑,趙宗冕為何沒跟自己提過這一節。
如今聽了成宗的話,終於確信了心中的猜測。
趙宗冕應該從一開始就知道蘇舒燕為何而死,可他秘而不宣,鋌而走險,一來讓太子錯以為他毫無防範已經入彀,二來,是為了引她回京。
西閒隻顧想這件事,幾乎沒聽見成宗接下來說了什麼。
成宗看看她的臉色變化:“不用太在意,他心中若無你,就不會如此苦心孤詣了,何況你先前棄他而去,按照他的脾氣本是絕不會容忍的,他卻既往不咎,已經足見你在他心中的地位了,隻是可惜,你畢竟比吳妃晚了一步。”
西閒隻好壓下心頭翻騰之意,重又凝神聽成宗說道:“吳妃是平陽王之後,我從來就不太喜歡那丫頭,隻是當初皇後……罷了。我知道吳妃自從嫁給宗冕後就做了很多事,吳妃是想挑撥宗冕跟我的關係,想借他的手而已,對了,當初吳妃有孕小產之事你自然是知道的,可你不知的是,她那孩子是怎麼沒了的。”
西閒覺著身上微冷。
偌大的寢殿內,隻有成宗蒼老沙啞的聲音,緩緩說道:“當時她跟宗冕回京,入宮探望,我自然是不喜歡的,因為我知道,她隻要生下那孩子,就會千方百計地教導孩子恨朕,恨朝廷,給老王府翻案,那孩子會成為她手中最鋒利的刀,所以當時朕跟她說,想她跟宗冕留在京內。那會兒朕是想著,隻要限製宗冕的兵權,吳妃生下孩子後,朕再派人時刻監管,假以時日,他們自然不成氣候……誰知吳妃出宮回去後,當夜就小產了。朕那時候並沒有多想,畢竟誰能想到一個婦人竟會這樣心狠手辣呢,朕還以為那孩子注定不該出世,這是天意,自然也注定吳妃的企圖不足為慮,所以也就仍叫他們離京了。”
成宗一口氣說了這許多,有些喘籲籲的,西閒怔怔起身,想給他捶一捶背,卻又縮手。
成宗笑道:“後來朕才知道,宗冕一直覺著那個孩子是朕所害。但這隻是開始,如今她終於貴為皇後,最終她一定是要給平陽王翻案的。所以我絕不容許、咳!”
西閒不很明白老王府和成宗之間的恩怨,所以不便評論或者質疑。隻是問道:“倘若是太上皇所說這樣,那……那皇上難道不知道?”
成宗笑了兩聲道:“你彆看宗冕縱天橫地的,有時候他還真的……那孩子的事他必然是懷疑的,隻是他大概不會想去信吳妃真的毒手如此。至於彆的……”
頓了頓,成宗道:“他當然知道,比如當初禦前議事,你當為什麼文安王會那樣及時的出現,還帶了遺詔?”
西閒一怔,成宗道:“他……”
成宗還未說完,外頭內侍突然揚聲道:“顧統領到。”
成宗挑了挑眉,停口不言。
不多會兒,就見顧恒的身影極快地從外而來,從現身開始,他的目光就在西閒身上,直到看她端坐無恙,才肩頭微沉,放鬆了幾分,上前行禮。
成宗沉沉盯著他:“顧大人,今日是哪陣風,送了你來。”
顧恒目不斜視,淡聲答道:“甘露宮有人等候娘娘良久,臣特來請娘娘回宮的。”
成宗道:“是嗎?是什麼要緊之人,勞動顧大人親自來請林妃?”
顧恒道:“小公爺領旨出使,特來辭彆。”
西閒聽到這裡,忙向成宗辭彆。
成宗也並沒說彆的,隻道:“你去吧,隻是我跟你說的那些話,好生想想,彆隻管往後退……你是聰慧之人,應懂得舉一反三。”
西閒答應了,退後數步,轉身往外,顧恒也向著成宗拱手行禮,即刻跟上。
成宗本想叫住他,但因跟西閒說了這半天,未免乏神,便隻冷笑著,目送顧恒跟著西閒去了。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了太極宮,西閒才要上肩輿,顧恒將她攔住道:“娘娘。”
西閒止步回頭,卻見顧恒額前浮現些許汗意,原本白皙的臉因為趕的太急,泛出了些許淡紅,向來冷靜的眼神裡亦透出焦惱之色。
顧恒道:“娘娘為何突然改道太極宮,為何事先不說一聲?”
雖然西閒要去哪裡本不需要跟人交代,可見顧恒這樣,卻也明白他必然是為了自己的安危擔憂,於是道:“這次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以後一定提前同顧大人知會的,請大人見諒。”
顧恒情急之下話說的衝了,見西閒這樣平心靜氣的回答,他反而有些受不住,當即擰眉轉開頭去道:“我並非衝娘娘發脾氣,隻是,您若是有一點點閃失,我沒有法子跟皇上交代。”
西閒微笑道:“我自然知道顧大人是好意,這次是我冒失了,讓您為了我勞心勞力地奔波,我已覺很對不住,又哪裡會責怪分毫。”
顧恒看她一眼,此刻臉上的惱色已經都散開了,反而有一種無奈的釋然:“既然如此,臣護送娘娘回宮罷,小公爺已經等了半天……他下午就要走了。”
“這麼快?”西閒一怔。
顧恒道:“他昨兒領了皇上的旨意,要去蜀中向帶兵作亂的趙立宣旨,定了今日啟程。怎麼……皇上沒跟您說?”
等西閒乘坐肩輿忙忙地回到甘露宮的時候,卻撲了個空。因為時辰不早,怕耽擱了啟程,關潛已經出宮走了。
西閒踟躇地站在甘露宮的門口,關潛來了兩次,自己兩次跟他錯過,可想而知那少年離開的時候是會何等失落。
顧恒看她神色不安,道:“娘娘不用擔心,此行雖說略有些凶險,但小公爺是朝廷公使,為人又機敏,不會有事的。”他為人冷清,從不肯說些安慰人的話,突然說了這句,自己也覺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