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見窗欞紙上微微泛黃,知道睡過了,可不知為什麼竟無人來叫自己。
她翻身下地,徐步往外,竟不見一個人在,西閒心中詫異,來至外間,才發現宮女太監們竟都簇擁在殿門口,有的便站在窗戶旁邊,不知道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什麼。
西閒見狀,便不忙叫他們,隻也腳步悄悄地走到門口,隨著探頭往外看去。
目光所及,卻見在夕照的霞光之中,甘露宮院子裡,有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站著,大的是趙宗冕,小的自然是泰兒,泰兒居然做出一個紮馬步的動作,兩隻小手握成拳,隨著趙宗冕的比劃,自己也跟著像模像樣地在練習……
竟是趙宗冕在教導泰兒習武。
夕陽的光芒淺淺淡淡,甚是柔和,把趙宗冕原本叫人退避三舍不怒自威的容貌勾勒的俊美且又溫柔,他並沒有昔日對待泰兒動輒的疾言厲色,反耐心十足似的,不住出言指點,泰兒也分外認真,時不時仰頭看他:“父皇,我做的對不對?”
趙宗冕笑道:“過的去,不過比起你老子小時候仍是差遠了。”
西閒正為自己所見的場景而動容,隻是聽了這句話,才又啞然失笑:趙宗冕畢竟還是趙宗冕,隻是太容易給人美好的錯覺了。
西閒本想悄悄地回去,但不知為什麼,眼睛總是離不了前方的這對父子。
這一大一小相處的場景,委實是動人了些。
西閒這會兒才明白,為什麼宮女們都看的目不轉睛,就算是冒犯,也每一個人願意錯過如此的美好跟溫馨。
並不是高高在上喜怒難測的帝王跟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而隻是單純的父子間的相處。
直到西閒身邊一名宮女發現了她,嚇得忙退後跪地,其他阿照眾人也終於醒悟,忙都退後,各就各位。
泰兒一轉頭,望見殿門口站著的西閒,當即撇下趙宗冕:“母妃!”蹦蹦跳跳地要跑過來,不料才一動,就給趙宗冕揪住了後頸的衣裳。
泰兒動彈不得,艱難地回頭:“父皇?”
趙宗冕哼道:“方才說什麼來著,不練完了這趟不許去玩。”
西閒見他很有以大欺小的風範,正要開解,泰兒卻嘟了嘟嘴,極不情願地答應了聲。
趙宗冕甩開了小孩子,輕輕快快地上台階,走到西閒身邊:“醒了?”
西閒屈膝行禮,卻給他一把拉住。西閒看一眼泰兒,輕聲道:“你們……鬨什麼?”
趙宗冕道:“這小子叫朕教他習武。不會是把你吵醒了吧?”
西閒道:“我睡足了。”想到自己居然睡了那麼久,又有些赧顏,“你們幾時回來的,怎麼不叫醒我呢?”
夕照的微光中,她的臉頰上也似染了曾天然的胭脂,又因為才醒,雙眸朦朦朧朧,像是籠罩一層霧氣的秋水。
趙宗冕微微低頭在她耳畔道:“自然是得多睡會兒……才能養足精神。”
趙宗冕叫小江子等好生看著泰兒,自己攏著西閒入內,此刻阿照等早開始準備晚膳,西閒便問鳳安宮的事,趙宗冕道:“沒什麼大礙,一時想不開罷了。”
西閒見他輕描淡寫,便並不追問,隻問泰兒跟著他聽不聽話之類,然後又說了章令公主來探望,送了些物件兒。
趙宗冕聽她提到章令,眉峰一蹙。西閒看他似有猶豫之色,便道:“怎麼了?”
“沒什麼,先吃飯。”
西閒向來敏銳,見他避而不談,心中轉念:“總不會,是潛兒有事?”
趙宗冕道:“不是,潛兒沒事,而且立了大功呢,他親自帶兵對敵,還打了勝仗。”
西閒按了按胸口,此刻竟也替章令公主鬆了口氣,可那口氣還沒鬆到底,忙又道:“他不是隻負責傳旨的嗎?怎麼還帶兵了?這樣豈不更加危險?”
趙宗冕道:“他又不是第一次從軍,不用擔心,他有分寸。”
西閒道:“上次潛兒受傷,公主因而大病一場,這次……倘若也有個損傷之類的,可怎麼向公主交代?”
趙宗冕挑眉:“你倒是比公主還像是他的親娘。”
西閒本想把今日公主的擔憂告知趙宗冕,讓他多在意關潛一些,可畢竟關潛是男兒,又是個有誌向的要建功立業的,自己橫加乾涉總是不好,於是說道:“我好歹也是他的舅母,算是半個娘,替他多想想也是應該的。”
趙宗冕在她腰間一攬,半真半假道:“不許想彆的男人。多想想你跟前兒的這個才是正經。”
宮女們都立在周圍伺候,西閒小聲道:“鬆開。”
正在此刻,泰兒飛跑進來:“父皇,我練完了。”
趙宗冕這才鬆開手,西閒見泰兒滿臉的汗,便掏出帕子給他擦拭,又問他是否口渴,是否餓了。
泰兒任憑西閒給自己擦了臉,說道:“母妃,父皇跟你說了嗎?哥哥很快就要回來了。”
西閒知道他說的是關潛,回頭看了趙宗冕一眼,趙宗冕滿臉無辜:“朕還沒來得及說。”
西閒正無奈,泰兒卻招了招手,臉上有神秘之色。
西閒俯身,泰兒在她耳畔低低說道:“那個廢太子……也給亂軍殺了,母妃知道嗎?”
趙宗冕待要攔住他,小孩嘴卻快,早來不及。
這一夜,西閒把章令給的那些玩器都給了泰兒,泰兒得意地跟著孫奶娘去了。
趙宗冕洗了澡,屏退了宮女,才對西閒說道:“今兒才來的密報,這會兒宮內還沒有人知道,當時泰兒躲在桌子底下才聽見了。”
西閒道:“廢太子是給誰所殺?”
“據說是趙立,畢竟寧澤王之死,說起來是趙啟一手策劃的。他也算是給寧澤王報了仇了。”
西閒的心卻總是不能踏實。
趙宗冕見她麵有憂色,便把她輕輕抱入懷中:“朕不肯跟你說這些,就是知道你心細,一旦告訴你,指不定你又東想西想的,大煞風景。”
西閒因心裡惦記著這件事,也顧不得應付他,趙宗冕伏在她頸間問道:“今兒身上怎麼有彆的香?你塗了什麼?”
西閒隨口道:“必然是公主送的藥膏。”
“什麼藥膏?”
“是消腫止痛的跌打藥膏。”
“好端端地章令送跌打藥給你乾什麼?”趙宗冕疑惑,“難不成她以為你整天摔跤?還是以為朕整天都折磨你……”
說到最後一句,卻機智地打住。
趙宗冕見西閒心不在焉,暗中慶幸她沒聽見這句話,他自己轉頭,卻果然在枕頭邊上看到西閒用完隨手放著的瓶子。
趙宗冕拿了瓶子,看玉瓶上描繪著“玉露膏”三個細字,趙宗冕打開塞子嗅了嗅,滿麵匪夷所思:“你說這是什麼?”
西閒正出神,回頭看他拿了瓶子,便道:“是跌打藥膏,上次去雁北,公主送了給我,很好用,隻是少了些。”
趙宗冕目瞪口呆:“上次……她也給你這個了?”
西閒聽他的語氣古怪,這才斂神看他:“是啊。如何?難道這藥膏不對?可我用著是很好的。”她舉手撫了撫脖子,起身後忘了照鏡子,卻不知痕跡已經散了沒有:“按理說沒什麼不妥?”
趙宗冕掩不住眼中的笑,望著她疑惑的眼神,早不動聲色地將人環入懷中。
“說你聰明起來叫人討厭,可犯起傻來又實在笨的可愛可憐。你知不知道你暴殄天物了……”趙宗冕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口,“回雁北那路上你若拿出這東西來給我,也不至於就……”
西閒聽著不對:“這到底是什麼?”此刻也終於察覺,回想當時章令公主給自己時候那神秘的態度,雖還不知確切答案,臉卻先燒起來。
“待會兒你就知道了。”趙宗冕的聲音越來越低:“總之……是比跌打藥更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