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便道:“這雨看來要下好一會兒。”
陸爾思道:“下雨天,留客天,看樣子我能多陪娘娘說會兒話了。娘娘千萬彆嫌煩。”
西閒笑道:“求之不得。”
此刻一陣風吹過,有零星雨絲吹入。
宮女們忙去關窗掩門,西閒吩咐道:“那大殿的門不必關,怪悶的。”
大風之中,隱隱地也有些人聲傳了進來,西閒側耳一聽,道:“外頭好熱鬨,這是乾什麼呢?”
陸爾思道:“我進宮的時候,隱隱聽說今兒朝上也熱鬨,大臣們好像有什麼要緊急事,聚集在泰和殿那邊,不散呢。”
“是嗎?”西閒微微詫異,“是為了什麼事?”又問道:“陸大人可也在嗎?”
陸爾思笑道:“今兒父親告了病,沒有上朝。”
西閒道:“老大人何病,可有妨礙?”
陸爾思道:“娘娘放心,隻是偶感時症,過了這兩日自然好了。”
這會兒,甘露宮外,小江子冒雨飛奔而入,一直跑到殿前屋簷底下,整個人被淋的水雞一樣,口裡喃喃說道:“糟糕了,糟糕了……大事不好,可怎麼辦呀。”
西閒聽見了“糟糕”,便叫人把他傳了進來:“出了何事?”
小江子愣了愣,又看陸爾思也在,就不太願意說。
西閒道:“不妨事,你說就是了。”
小江子道:“奴才聽說,那些朝臣們聚集在泰和殿,瞎嚷嚷的,說什麼要給皇後討回公道,讓皇上、皇上……嚴懲……娘娘。”最後兩個字,輕若無聞。
西閒其實早有所料,隻是確實也有些意外,沒想到群臣如此“齊心協力”。
又見小江子一臉想哭又忍著的表情,西閒溫聲和顏道:“好了,外頭的事自有皇上料理,不相乾的。你去換換衣裳,濕淋淋的彆著了涼。”
小江子道:“是。”已經帶了哽咽難掩的鼻音,卻忙後退跑了出去。
小江子去後,西閒對陸爾思道:“我說什麼來著,你是不是來的不巧?”
陸爾思笑著搖搖頭:“其實不瞞娘娘,在我進宮之前,家父家母也曾勸過,讓我改天再入宮……但我勢必是要今兒來的。”
“這是為什麼?”
“過了今兒,以後縱然再來一百一千次,也終究不如這一趟了。”陸爾思意味深長地說。
西閒這樣聰慧的人,竟有些不大了解她的意思。
終於西閒歎了口氣:“我在眾大人心中,隻怕是禍國妖妃一類了,竟勞動他們大張旗鼓如此……假如皇上壓不住,你這會兒在這裡,不怕給連累到嗎?”
陸爾思道:“既然來了,就不怕給連累。而且妾知道,絕不會被連累,因為娘娘一定會平安無事。”
西閒挑了挑眉:“為何如此篤定?”
她想到那天晚上趙宗冕命自己罰跪之情,自嘲般道:“可知我心裡還沒有底呢,皇上才親政這幾個月,南邊還有戰事,內廷再鬨的不寧……”
陸爾思輕聲道:“娘娘難道……還不知道皇上的心性嗎?”
“嗯?”西閒定睛看她。
“皇上本來就是個遇強則強的人,”陸爾思含笑回看西閒:“你若同他強,要有同他強的資本,換言之,皇上隻願意向他願意低頭的人讓步。可如果是那些不自量力的人想要跟他一爭高下……結果,妾不敢想。”
正說到這裡,“哢嚓”一聲,是一道驚雷從屋簷前掠過,雪亮如同刀鋒,邊沿竟隱隱地還帶有血紅之色。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電光,又加陸爾思方才的話,竟把西閒嚇得心頭一跳,微微色變。
就在此刻,“母妃,母妃!”泰兒大叫著從裡頭撒腿跑了出來。
西閒隻當他是害怕,忙將他抱住,才要安撫,不料泰兒抱緊西閒,叫道:“母妃不怕!泰兒保護母妃!”
西閒一愣,一瞬間,眼中便有淚光閃爍。
陸爾思在旁邊看著,卻又轉頭看向殿門外,目光像是要穿透重重絲雨,飛到那泰和殿前。
她很想……親眼目睹。
那個人會用什麼雷霆手段,讓群臣百官再度懾服。
泰和殿前。
大雨自天空紛紛降落,打在青磚地麵上。
一抹刺眼的血紅,在雨水中蔓延。
很快,更多的血紅色彙集在一起,順著水道,往前流去。
四名大臣匍匐在殿前地上,起初還厲聲大叫,隨著血越來越多,慢慢地,那叫喊聲仿佛給廷杖和雨水給雙雙地打壓了下去,同樣變得支零破碎,隨著鮮血跟碎肉,消失在雨水之中。
這四名,正是先前出言之人。
“皇上!”底下朝臣們眼睜睜地看著這幅場景,一個個膽戰心驚,有人忍不住大叫,“皇上,臣等不過是赤膽忠心,皇上為何如此相待!”
趙宗冕負手,睥睨看著在場眾人:“赤膽忠心?赤膽忠心的把朕比作周幽王跟商紂王?朕乾了什麼?烽火戲諸侯了嗎,酒池肉林了嗎?貴妃建蠆盆了嗎?用炮烙了嗎?如果有那些東西,還容得下你們在這裡叫囂?”
眾臣子淋在雨中,耳畔聽著劈裡啪啦仍在繼續的廷杖,那四名大人分明已經被活活打死了,如今這廷杖的聲響,卻仿佛都敲在了他們的脊梁上。
趙宗冕一抬手,內侍堂官忙命住手。
陰鬱的天色下,趙宗冕那一身梅子青的龍袍,顯得如此醒目而耀眼。
趙宗冕道:“你們一個個,人五人六的,跑到朕跟前,說什麼清君側,為了朝廷著想,在朕看來,都是放屁!你們真這樣赤膽忠心無所畏懼,就不用拿一個女人來作筏子,直接說你們看不慣朕就行了!你們如果真敢指著朕的鼻子罵無道,恐怕朕還會聽上幾句,但口口聲聲說貴妃如何,不覺著太畏畏縮縮小人之行了嗎?”
趙宗冕說著,索性走下台階:“為了讓你們閉嘴,讓你們放心,朕已經把林妃的娘家給剔除的乾乾淨淨,你們反而仗著林妃沒有得力的娘家助力,越發要把她弄死而甘休,你們就打錯了主意!”
他邁步走到群臣中間,低頭望著跪地的眾人。
趙宗冕咬了咬牙:“都不用跪著!與其這樣心懷鬼胎的跪著,讓朕看不見你們的臉,不如都站起來,讓朕看看你們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皇上!”
趙宗冕轉身,在一名朝臣身上踢了一腳:“給朕站起來!”
那朝臣往旁邊一歪,跌在地上,又忙爬起來跪好:“臣、臣不敢。”
趙宗冕又連著踢了兩人,才又說道:“朕知道,你們口口聲聲捉著林妃不放,其實歸根結底,是因為心裡不滿朕這個皇帝,大概也有人心裡巴望著,讓朕快點滾蛋,好另換一個可你們心意的。說罷,你們想要誰來坐那把椅子,是太極宮裡的那個,還是他死在了蜀中的兒子,或者……”
趙宗冕猛然轉身,目光穿透雨幕,看向屋簷底下的文安王:“是你們心目中的賢王殿下呢?”
文安王本垂頭,聽了這話猛地抬起頭來,兩人目光相對,文安王忙下台階,於雨中跪在地上:“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