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叫你來,是有正事。”趙宗冕抖抖龍袍,轉身又走回了桌後,落座。
刹那間威嚴尊貴,天家風範。
短短的時間內簡直判若兩人。
蘇霽卿緩緩起身。
趙宗冕道:“都說江南才子眾多,你在江南的時候,可知道有什麼人才?或者說你先前在外遊走的時候,所見所感,有沒有發現什麼可用之才啊?”
蘇霽卿一怔,抬頭看向趙宗冕,仿佛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趙宗冕卻也明白他不知,便解釋道:“如今秋試在即,雖然有大批士子將入考場,隻是朕覺著那還遠遠不夠,所以先前命禮部跟太常寺,吏部聯手,抽調若乾人手,開設納言館,但凡是心中有治國策論的人,都可以進入館中,暢所欲言,朕是想從中選一些有真才實學的人,不知你覺著如何?”
蘇霽卿甚是意外,道:“這自然是大善之法。”
“這是沒法子之法,”趙宗冕哼了聲,道:“你是聰明人,自然也該明白,朕自繼位以來,多有掣肘之處,如果不是因為有雁北軍在,又哪裡能跟這些朝臣抗衡。”
成宗為帝是漫長的二十餘年,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前趙宗冕若不是因為有雁北軍為後盾,且有顧恒掌握了內苑的龍驤衛,就算有遺詔在手,能夠讓他順利登基,但此後政令的實行等等,卻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了。
畢竟自古就有“陽奉陰違”一說。
而成宗的人脈深到何處,趙宗冕至今還在警惕之中。
先前借著聲勢浩大的彈劾貴妃一事,趙宗冕以雷霆手段,當庭杖殺了四名朝臣,一來是想立威,二來,自然也是確信了那四人正是成宗的心腹。
又把在這件事裡暴露的禮部尚書等十數人拿下,但就算如此,隻能說是小勝,而稱不上肅清。
畢竟滿朝文武近千,就算為趙宗冕的手腕折服乖乖跪倒磕頭,但其中又有多少是真正信服或者效忠於眼前這位皇帝的?
納了五位朝中貴女進後宮,亦是籠絡的一種手段。
當初孝懷皇後在的時候,亦明白此意,所以挑選的都是代表著不同勢力的貴女,比如威勇侯是員老勳爵,鎮國將軍在兵部舉重若輕,工部範尚書跟戶部尚書是親家關係……等等。
趙宗冕能把《過秦論》用在君主跟朝臣之爭上,也明白帶兵打仗的道理同樣適用。
打仗講究的是一鼓作氣殲滅敵人,可是朝臣們又並非敵人,不適合給徹底趕儘殺絕。
又或者痛下手段再殺個數百人,也足夠打壓他們的士氣了,但……
在這種情況下,就隻能用秦時候的法子了。
——以張儀的“連橫”來打破群臣的“合縱”,分化而治之。
趙宗冕道:“隻讓你在宮內當個侍讀,太大材小用了,所以朕想讓你去替朕當個招賢使者,吏部禮部等的人,朕信不過,你去盯著他們,同時,多給朕找些能用可靠的人回來,是時候該讓這個死氣沉沉庸庸碌碌的朝廷變變臉了。”
蘇霽卿怔怔地看著趙宗冕。方才這人一番咆哮呼喝,讓他覺著下一刻趙宗冕隻怕就要一腳踹過來,或者大叫“拖出去砍了”,沒想到風雲變幻,突然間驟雨初歇,晴空萬裡。
他非但無過,反而給授予如此重任。
“可……”蘇霽卿想說點什麼,卻又有些艱於開口,終於他問:“微臣……對皇上來說,是信得過之人?”
趙宗冕瞥他一眼,哼道:“裡頭信不過,外頭的事,沒什麼可說的。”
這“裡頭”,自然是指的西閒那一邊,也是指的蘇霽卿的私心。
而外頭,則是朝堂上眾事,以及蘇霽卿的能耐跟品行。
蘇霽卿的心情甚是複雜,有一種悲喜交加的感覺。
他原本也曾是心懷壯誌的,當初跟西閒定親的時候,還想著考取功名,在朝堂上揚名出頭,封妻蔭子,但是命運捉弄,他的雄心跟著西閒遠去雁北一塊兒煙消雲散了。
一度蘇霽卿都不知何為雄心壯誌,也不知自己這一生還能做點什麼,又能去向哪裡。
可突然間……麵前這個他曾經十分憎恨的人,突然間像是給他指了另一條路。
一條跟去江南,到雁北,甚至入宮當侍讀都不一樣的路。
蘇霽卿默然地站了半晌,才又跪地道:“微臣領旨。”不知是汗還是什麼沁入了眼角,讓他眼中甚是酸澀。
天氣日漸涼爽,西閒的精神總算又好了些,便想趕緊將選秀之事料理妥當,畢竟總是拖著,也不是那麼回事兒。
趙宗冕卻一直不得閒,甚至選秀當日也沒空前來。
西閒隻好讓範雨沐馮瀲楚等五位陪同擇選。
連續看了三天,竟把大半兒的都篩下去了,倒是省了西閒的事兒,多是範馮等人評頭論足,有幾個西閒覺著甚是美貌出色的,卻給她們爭先恐後地挑了無數毛病,毫不留情地踢了出去。
西閒也知道她們的心意,畢竟留那麼美貌的女孩子在宮裡,若是爭了寵去可如何了得。
最後所剩下的,卻都是些看著平頭整臉,乾乾淨淨,沒什麼妖冶明豔氣質的。
數百人隻剩下了三十六個,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次了。
雖然隻是坐著觀望,但連續三天,仍是乏累。
好不容易事罷,西閒讓馮貴人將名冊整理妥當,自己便去歇息了。
自從馮瀲楚被冊封為貴人後,反而比範雨沐高了一級,幸而馮瀲楚是吃過虧的,所以在西閒麵前從不敢作妖,向來謹謹慎慎的,西閒因身上不適不想理會的後宮瑣事,卻都是她幫著料理。
也難怪馮瀲楚儘心,在她給封為貴人後,她的二哥馮少緯也很快地給從邊疆調了回來。
現如今馮少緯正在新分設的南鎮撫司任職,雖隻是個正五品的千戶,但權力卻極大,入職以來,已雷厲風行地連辦了數件案子,有幾個朝中貪墨的大臣都栽在他的手上,其中甚至有一位四品的戶部侍郎。
一時之間朝中提起南鎮撫司,都不覺兩股戰戰,內心悚懼。
也正因為馮少緯辦事得力,很得趙宗冕青眼。
原本範才人自是高馮瀲楚一等,可因為如此,每每見了她,都得小心翼翼,不敢怠慢。
隻是當馮貴人儘心竭力把新選好的秀女名冊整理妥當,要送至甘露宮的時候,卻給小太監攔住領到了勤政殿,在那裡,馮瀲楚得知了一個令她愈發意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