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閒不去勤政殿, 沒有彆的原因。
隻因為她已經猜到了趙宗冕多半是出事了。
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感覺泰兒有事的時候,她想立刻去詢問趙宗冕以得確認。
但是在隱約預感到他有事的時候,她居然不敢靠近勤政殿。
而是下意識地想要回避。
似乎不去那裡,他就會好端端地在殿內理政, 而非她臆想的有什麼不測。
***
那日街頭遇刺, 泰兒給人帶走。
當時泰兒不知道, 自己所見那個長相俊秀看似溫和無害的男子, 叫做尹西園。
那時尚且已暗, 泰兒不知自己在什麼地方。
尹西園進門,身後一名侍者送了一碗粥進來。
“小太子, 這裡沒什麼好吃的,你就將就喝了這碗粥吧。”尹西園笑吟吟地。
泰兒警惕問道:“你是誰?你想乾什麼?”
尹西園見他生得眉清目秀,粉妝玉琢,氣質靈透,雖然年幼, 卻毫無驚恐之色,談吐竟亦自有威儀, 心中嘖然稱奇。
尹西園微笑道:“你不認得我,不過我卻見過你……在你很小的時候, 我還抱過你呢。”
“不可能, ”泰兒斜睨著他, “小時候抱過我的是義父。”
“啊?”尹西園微微詫異, 繼而笑道:“知道了, 你指的必然是蘇兄……蘇霽卿,也就是現在太子的侍讀是不是?”
泰兒見他竟然知道,略覺意外。
尹西園將那碗粥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太子,快趁熱喝了吧,這裡不比皇宮裡,這個若是冷了,沒有人再給你熱去。”
泰兒瞪了他一會兒,終於捧了粥喝了起來。
“識時務者為俊傑,”尹西園笑道:“看樣子蘇兄教的太子不錯。”
泰兒吃了粥問道:“你認得侍讀,那你是誰,你可知擄劫太子,是死罪?”
尹西園道:“我當然知道,我的名字跟皇後的名字一樣都有個‘西’字,太子可以稱呼我尹先生。”
西閒並沒有跟泰兒提過尹西園,所以泰兒竟也不知,便道:“你既然知道是死罪,為什麼還要這麼做?你趁早兒把我送回去,我還可以求父皇赦免你的罪過。”
尹西園仰頭一笑:“太子,開弓哪有回頭箭。不過你放心,如果皇上早答應我的要求,你就可以早點回去了。”
泰兒遲疑:“你……要父皇答應你什麼要求?”
尹西園道:“我想讓皇上答應,用他的江山,來交換太子,太子覺著……皇上會不會同意?”
“你放肆!”泰兒把粥碗往地上一摔。
外頭守著的人聽了動靜忙進來探看,尹西園擺手道:“不要大驚小怪,他一個小孩子,又能怎麼樣?”
那人才又退了出去。
泰兒道:“你是想謀反嗎?”
尹西園道:“不是謀反,隻是奪位罷了,就像是皇上當初從太上皇手中奪位一樣。”
“你胡說,父皇是有先帝遺詔的,你算什麼東西?”
“當然不是我,”尹西園聽他一句一句駁斥,越發詫異,“太子這樣聰慧,不如猜猜,我是為誰?”
泰兒想了會兒:“難道是……文安王?”
尹西園拍手笑道:“小太子果然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真叫人刮目相看,你怎猜到是文安王?”
泰兒道:“現如今父皇的兄弟隻他一個,這還用猜嗎,是文安王指使你的?”
尹西園道:“這跟王爺無關,是我自作主張罷了。”
泰兒冷笑:“你真好大的膽子,敢用我來要挾父皇,你也太小看我父皇了。”
“哦?”
“父皇一定會找到你,救我回去的。”
“太子好像很相信皇上。”
泰兒昂首道:“那是當然,我父皇無所不能。”
尹西園詫異,繼而大笑起來:“那好吧,就讓咱們一塊兒見識見識,皇上到底是否是‘無所不能’。”
他說著,忖度道:“不過在此之前,要委屈太子了。”
“你想乾什麼?”
尹西園看了他半晌:“我要送一樣東西給皇上,這樣他才能相信太子在我手中。”
泰兒道:“送什麼?”
尹西園一指泰兒:“就先……要太子的一根手指,如何?”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泰兒,果然見小孩子立刻握住了雙手,眼中透出驚恐之色。
“太子害怕嗎?”尹西園自得地笑了笑:“十指連心,切斷手指可是常人都無法忍受之痛。”
泰兒臉色發白,口中卻還說道:“落在你這反賊手中,切手指又算什麼?”
尹西園心中驚愕,麵上卻還帶笑,手腕一抖,手裡已經多了一把極薄的匕首。
泰兒望著那雪亮刀鋒,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後退,但他人小力弱腿短,又能跑到哪裡去。
尹西園的目光在利刃跟泰兒之間來回逡巡,終於說道:“不過,也有一個法子……可以不用切太子的手指。”
泰兒聞聽,鬆了口氣:“什麼法子?”
尹西園笑道:“或許可以另外找一個孩子,來代替太子,反正手指都是差不多的,倒是可以蒙混過關……太子覺著如何?”
泰兒張了張口。
就在尹西園覺著他會答應的時候,泰兒突然說道:“你要切就切,為什麼要連累彆人。”
尹西園的手一滑,刀子幾乎從手中跌落:“你說什麼?”
泰兒深深呼吸,挺了挺胸道:“本太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而且,不管你找彆的誰,他們都是本太子的子民,孟子說‘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你要切我的手指就切好了,不用去連累旁人。”
尹西園的臉色變了又變,半晌才說道:“孟子……太子、跟誰學的?”
泰兒奇怪地看他一眼:“難道你連孟子都不知道?太師,翰林學士,義父教了我很多……孟子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你不讀書,怪不得不知道這些大道理,怪不得會當反賊。”
尹西園屏住呼吸,又盯了泰兒半晌,終於仰頭笑了起來。
他一生都在玩文弄字,且很是精通此道,卻不想到,竟給一個小頑童給教訓說“不讀書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