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向著她點點頭,目不轉睛地望著,柳姬立刻將裘皮抖開,穿在身上。
這皮草在白山族人的身上,隻到膝蓋,在柳姬身上,卻儼然垂到了腳踝,柳姬甚是滿意,笑道:“多謝多謝。”
趙宗冕雖然聽見了她跟白山族人搭訕,卻並不理會,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能看見山上厚厚的積雪,隱約也能看見大些的樹乾,但卻無法看清楚。
如今他唯一的希望,便在白山之中的鹿公老人了。
耳畔聽著柳姬的嘀嘀咕咕,以及那蠻人士兵的叫嚷,趙宗冕想到方才山腳下那小股來犯的北蠻先鋒,這裡已經是雁北軍的地界,這些蠻人卻如此膽大深入。
可見北境那邊的戰事必然偏向了北蠻人一邊,所以他們才敢把手伸到雁北。
北境的戰事不利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朝廷沒有拿出適當的決策。
難道顧恒關潛他們……鎮不住了嗎?
想到這一路而來所做的夢境,趙宗冕頭一次有種心急如焚的感覺。
心神微亂,腳下便踉蹌了,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棵樹乾上。
“皇上,你小心,這裡的路可險要的很,你的眼睛看不見,一不留神滾到雪窩裡去,或者從懸崖上掉下去,可是找都沒地方找。”耳畔,是柳姬大笑加嘲諷的聲音。
趙宗冕收斂心神。
但這隊先鋒斥候已經給殺的殺,擒的擒,無法回去,但馬兒卻逃走了。
想必北蠻人很快就會反應過來,而且還會繼續派人前來。
也許這白山也很快不得安寧了。
跟鹿公老人的見麵,確認了趙宗冕心中的擔憂。
原來,這已經不是北蠻人第一次派士兵來刺探了。
有兩次,他們甚至派人往白山上來探路,畢竟白山族人狙擊了他們數回,引發了他們的注意,隻是他們摸不透到底是何種勢力,所以不敢貿然。
這次他們驅趕追殺村民,也是有意為之,本來想引白山族人現身,卻想不到偏偏遇到了趙宗冕跟柳姬,竟又落了個被全殲的下場。
白山族中的女子引了柳姬前去,見她生得貌美,又會說話,都十分喜歡。
趙宗冕卻被領著去見了鹿公。
經年不見,如今相逢,他果然成了鹿公口中的“陛下”。
隻是……像是落魄的陛下而已。
鹿公的頭發比先前更加白了些,見了趙宗冕,仍是將鹿杖放低,自己很謙恭地躬身垂首:“您回來了。”
就像是昨日才不見一般的熟稔口吻。
趙宗冕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我的雙眼已經瞎了。”
鹿公指了指旁邊鋪著獸皮的墊子,有一名族人上前,扶著趙宗冕上前坐了。
鹿公道:“陛下雖然勇武無雙,氣運鼎盛,但畢竟殺伐太過,如今雙目失明,不過是怨念業障遮在眼前,讓陛下受這些苦痛折磨。”
趙宗冕笑了笑,問道:“可有救治的法子?”
鹿公道:“陛下若是不來,便沒有辦法。陛下既然能夠記得老鹿公,自然是有法子的。”
趙宗冕心頭一寬,想了想,又問道:“我離開京城許久,鹿公可知道如今京內的情形?”
“陛下是在擔心自己的親人嗎?”
“親人……”趙宗冕喃喃,心底陡然有西閒跟泰兒,承吉承祥的臉龐出現。
——是親人,不是他的皇後,也不是兒子,而是親人。
身上突然有些發熱,連眼底也有些湧動。
鹿公說道:“皇上既然擔心,為什麼會離開呢?”
趙宗冕沉默。
隔著帳子,外頭是柳姬驚喜的叫聲:“真的送給我嗎?這麼大顆夜明珠,怎麼好意思啊?多謝多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趙宗冕笑了笑。
***
永延三年,兵部任命京城禁軍統領、忠靖侯顧恒為欽差大臣,親赴北境統查軍情,監理抗敵之責。
因為北蠻的軍情緊急,跟這件事相比,在同年年初發生的另外兩件事情,就顯得不那麼重要了。
第一,是原本居住宮內的許充媛,自求出家,為北蠻的戰事祈福。皇後幾番勸慰無果,便許了她的請求。
另外一件,卻是賢妃娘娘在開春之際突然患病,太醫院搶救無效,以至於母子雙亡。
鎮國將軍得知此事後,悲痛過度,也隨著臥床不起,並主動意願辭去官職,且上交兵權給朝廷。
臣民百姓們甚為賢妃惋惜,同時也敬佩鎮國將軍的開明忠義。
皇後更是命賢妃的一應殯葬禮儀,都隨先前德妃的規製,並且指令內閣,因為鎮國將軍身體不適,便免他軍職許其休養,且封為一等安永公,俸祿不變。
此事順利過渡。
至於底下有什麼暗潮洶湧,則隻有當事之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