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宗冕回京的消息, 除了宮內幾個心腹之人知道外, 仍是不曾往外散播出去。
就連林翼那裡, 西閒也特意叮囑過, 讓他連林牧野,東來等都不可透露。
這數日趙宗冕都是侍衛打扮, 有時候會改變容貌,這樣的話就算跟在關潛身邊同出同入, 也沒有人發現。
有一次西閒看他更換容貌後的樣子, 大吃一驚,完全像是陌生人。
問他是怎麼做到的, 才知道是他從柳姬那裡要了一張精工巧做的麵具。
趙宗冕從沒提過是柳姬救了自己,一旦說起, 西閒自然便問了起來。
這才知道兩河之交後發生的種種, 也才確信當初鎮撫司回報所說“有個渾身殘疾、雙目失明的人”, 的確正是當時還沒恢複的趙宗冕。
西閒忙問趙宗冕柳姬何在, 趙宗冕道:“她在路上, 不日就能回京,朕叫她看著顧恒, 那小子還沒恢複呢。”
西閒聽了如此回答,才算安心。
不料又過了一陣子,關潛那邊卻新得了消息——本來啟程回京的顧恒,在神智恢複清醒後, 拒絕繼續回京, 反在合穀停了下來。
顧恒命傳令官帶回親筆信, 請求朝廷準許他駐留原地鎮守邊疆。
關潛將這封信給了趙宗冕看過,趙宗冕大罵:“臭小子是瘋了,好好的京內不呆,喜歡在那邊吃雪喝風嗎?他那副身體還沒恢複,不回來讓太醫好好看看怎麼了得。”
關潛也小聲說道:“顧家老誥命還盼望著呢。”還有一句沒說——陸爾思都快生了,那家夥竟然能如此狠心。
趙宗冕想了想,叫關潛多派了兩名心腹,告訴顧恒,讓他爬也爬回來,等回京複命後,再做其他的安置打算,到時候他要走要留,都好商議。
關潛即刻領命。
自從趙宗冕回來後,關潛覺著肩頭的重擔卸下大半。
若不是因趙宗冕回來壓陣,先前關潛在回複西閒有關文安王情形的時候,也不至於那樣信心滿滿,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不管發生什麼,隻要趙宗冕在,總有法子解決。
何況關潛也是真心想讓西閒好好撂下擔子調養身體,畢竟也快到孩子足月的時候了,越是如今萬事安泰之狀,越是該加倍的謹謹慎慎,不能有絲毫差池。
這日,文安王請旨入宮,謁見皇後。
正有蘇家的人進宮報喜,說是章清怡生了一個女孩子。
西閒得知,也很是替蘇霽卿喜歡,他那個性子,知道是女孩兒,一定加倍疼愛嗬護。西閒便命阿照準備兩樣賀禮,讓小江子親自送到蘇府去。
才吩咐妥當,那邊文安王的身影便出現在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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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不見,文安王鬢邊的頭發仿佛又白了一層。
上回西閒還並沒留意,這次卻被迫留意到了。
同為皇室中人,本朝幾位王爺容貌都是不差,其中以趙宗冕的相貌為佼佼者,龍章鳳姿,令人傾倒,不必多說。而文安王當初也是譽滿京華的美男子,且勝在氣質溫潤謙和,有賢王的稱呼,可如今容貌雖未曾大變,通身卻平添了幾分滄桑沉鬱的氣質。
文安王落座後,未曾立刻開口,恍惚中仿佛在自顧自出神。
還是西閒主動道:“王爺突然入宮,不知可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趙宗栩道:“倒是並沒有格外要緊的,隻是……算是同娘娘敘舊罷了。”
西閒略覺詫異:“敘舊?”
文安王笑笑,突然說道:“娘娘還記得當初在江南,除夕夜行,娘娘跟本王同乘一車的舊事嗎?”
他突然提起舊事,而且語氣如此含糊曖昧,西閒淡淡問道:“王爺想說什麼?”
文安王笑笑,卻欲言又止:“沒、沒什麼……隻是忽然想起來,那會兒太子還在繈褓之中,如今已經這般大了,當初送他的那樣小物件兒,可還留著嗎?”
西閒想到那枚永安五銖錢。
自從得了後,因知道珍貴,西閒便放在小荷包裡,貼身帶著,後來因要上京,便用絲絩打成如意結,給當時還小的泰兒係在衣帶上,以做保平安之用。
再後來母子重逢,那枚如意結也仍好端端的,西閒知道趙宗冕是個眼尖的人,且這種事又不大好說,便取了下來,放進了衣櫃底下。
這會兒恍惚中,竟有些忘了當初進宮的時候,有沒有從西巷王府把那箱籠運了進宮。
西閒一時沒有回答,文安王道:“莫非是丟了嗎?”
西閒才道:“是王爺的心意,又是很珍貴的壓歲錢,又怎敢丟棄,不過是放在箱子裡收藏著罷了。”
趙宗栩笑道:“原來如此,娘娘不僅重情重義,也還是個念舊的人。”
西閒見他一味說這些沒要緊的,心中疑惑。
當初趙宗冕沒回來之前,聽文安王的話,大有不肯就此罷休的意思,且先前幾日也曾聽關潛說起,文安王曾找過關潛,可見他的心不死。
但是這會兒相見,又跟之前那種氣勢完全不同,竟像是滿目消沉頹喪似的。
西閒心中忖度,突然想起另外一個可能,她心中微震,定睛看向文安王,卻見文安王似有心不在焉之態。
西閒回想方才兩人說話,手暗暗握緊,因說道:“王爺是否還有其他要事,可需要讓關潛前來?”
趙宗栩道:“啊,不必了。”
西閒道:“雖然想多陪著王爺說會兒話,隻是畢竟有些勞乏了。”
趙宗栩笑道:“既然如此,就不叨擾娘娘,娘娘鳳體要緊,且好生歇息。”
西閒狐疑地起身,在女官陪同下入內去了。
而就在西閒進殿不久,趙宗栩出了甘露宮。
沿著狹長的宮道走了半晌,便聽身後有聲音沉沉道:“皇兄請留步。”
趙宗栩腳步一頓,還未回頭,臉上先流露出一抹笑意。
像是在意料之中,又像是自知了天命。
然後他才轉過身,身後站著的人,雖身著侍衛服色,卻掩不住一身天潢貴胄的威貴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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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相對,文安王笑道:“你果然回來了啊,皇上。”
趙宗冕道:“朕當然得回來,不然怎麼能聽見皇兄特意要跟我說的話呢?”
文安王道:“哦?”
趙宗冕淡淡道:“皇兄,你真不應該。”
文安王對上他冷厲的眼神:“怎麼?”
趙宗冕道:“尹西園畢竟是你的心腹,就算他不是受你指使,但因為他的所做所為,差點讓世子自刎宮中,朕不信以皇兄的城府心機,會半點也猜不到尹西園的意圖,或許,從皇兄稱病離京、留世子做人質的時候,就已經準備把世子當作棄子了吧。”
文安王嘴唇微動,並未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