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夏油傑提了一個要求。
“在你去美國找特級咒靈之前,可以陪我去一個地方嗎?”
約定的日期近了,他很快要把我送去伊哈特伯村。
幾次我在夜裡醒來,發覺他還沒睡,處於放空的狀態,露出一副迷茫的神色。
也許他對自己的決定,也沒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你可不可以不去?
——不可以。
這樣的對話在我們之間上演了很多遍。
他把大筆存款劃到了我名下,也替我置辦了房產,隻是這些東西還沒有交到我手上,先在彆人那裡保管。
“想去悟家嗎?詛咒師去咒術師家是羊入虎口哦。”夏油傑摸了摸我的頭,“不過如果這是鈴溪的願望,我儘量滿足。”
前陣子五條空蟬做了手術,聽說手術很成功,但我還沒去探望過。
我本來也是想去看望她的。
但現在我改變了主意。
“不是去五條家,我想去你的老家。”
放在我頭頂的手一頓,他臉上的笑意有片刻的僵硬。
“哈?”他發出一聲很大的氣音。
我重複了一遍:“我想去你的老家。”
“那破地方有什麼好看的?”
他用反問句拒絕了我的要求。
“我想去。”
“換個地方。”夏油傑撇嘴,“房子都被拍賣了,我們要擅闖民宅嗎?”
“不可能的。”我很肯定,“凶宅賣不出去的。”
“……”
雖然我沒有回過夏油傑的家,但也聽媽媽說過那裡後來的情況。夏油傑父母的遺體是咒術高專的人安葬的,周圍的兩家鄰居知道了這家的命案,由於害怕被波及,也很快搬走了。
“你剛才還說會陪我去的。”我摸了摸肚子,假裝可憐巴巴,“猴子啊,你看你的咒術師父親,變臉比翻書還快,會咒術就可以說謊了嗎?”
“不要叫他猴子,那是罵人的話。”
被夏油傑一說,我更來勁了:“就是猴子猴子猴子猴子——”
“夏溪會生氣的……真是敗給你了。”
他歎氣,“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我安排一下。”
“就今天吧。”
二十分鐘後,夏油傑把賢治拜托給了美美子照顧,又叮囑了秘書小姐一些教裡的注意事項。
秘書小姐和我時常在門口碰見,總是禮節性的對我笑笑就擦肩而過,幾乎沒有過交談。
“我回來時會給大家帶點心的。”
夏油傑笑眯眯地揮了揮手,然後拉開了車門,“晚上就回來。”
菜菜子問他和我去哪裡,他說去醫院檢查小寶寶,小姑娘便沒有跟來玩。
他說謊了。
他對誰都不想提起父母一詞。
這次回去,沒有搭乘咒靈,而是規規矩矩地找了個司機開車——還是開車帶我們去森鷗外診所的司機。
夏油傑在上車時,微笑著提醒了他一句:“再開成上次那樣,就要你好看。”
“是!夏油大人!”
被警告的司機不敢大意,車速始終平緩,車裡開了暖氣,舒服到讓人有種要去郊遊的感覺。
夏油傑靠著窗沉默,他的視線落在車前座中間的扶手箱上,就這樣保持一言不發,一直到車子到達目的地。
“夏油大人,到了。”
沒有人聲,周圍安靜的出奇。
有近十年沒有整修,牆壁斑駁,水管也生鏽了。唯一有生機的,是瘋狂牽藤的爬山虎,爬了滿牆,與這裡格格不入。
“你留在這裡,不用跟來。”夏油傑對司機吩咐道。
“是。”對方臉上明顯寫著“放心,我完全不想跟進去”。
“好了,鈴溪大人,請吧。”夏油傑對我做了個“請”的動作,語氣故意有些吊兒郎當,我想他是想調節氣氛。
但是,完全沒有用。
一踏上這裡的樓梯,腦海中最可怕的回憶,就如同被解開封印的魔獸,爭先恐後的跑了出來。
哪怕在荼蘼教地下室,相同的環境裡模擬過無數次,真正踏上故土時的感受,還是不一樣。
門後就是人間慘劇。
隻要推開門,就是。
“鈴溪。”
夏油傑擋在了門口,“到這裡就可以了。”
他竟然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他竟然敢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我。
“讓開。”
“我認為你應該遠離這裡。”他的聲音逐漸變淡,“你到底為什麼非要自虐?”
“你又為什麼非要認定我是在自虐?”
“難道不是嗎?”
假裝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或者乾脆當成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給自己洗腦,夏油傑的父母就像亂步的父母一樣是意外去世的。
夏油傑屠村的事件是壞人的栽贓陷害,現在的荼蘼教是他臥底的組織,等他完成所有的任務,就和五條悟會和,繼續在高專當老師。
——這樣洗腦,我是不是就會變得非常幸福?
“在我知道我父親是個詛咒師之前,你明明已經知道了,但你不告訴我。你還讓我誤以為他是個厲害的咒術師。”
然而我在知道真相之後,並沒有崩潰,也沒有懷疑人生。我還在五條家有說有笑的吃了午餐。
那時候我說我已經有夏油傑了,所以光溪不是英雄也沒關係,夏油傑才是我的英雄和信仰。
可後來我的英雄變成了罪犯,我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但現在也走出來了。
我開始思考,我的信仰到底是什麼?
“傑哥,你還記得我當時說什麼了嗎?”
我盯著他,眼睛一眨不眨。
在長久的沉默中,他的聲音涼涼的響起:“你說你想要個明白。”
——要個明白。
我終於想通了,我的信仰不是光溪,也不是夏油傑,而是真相本身,不管它是好是壞。
“所以請讓開吧。”
“我想再進去看看。”
“這不是自虐,是赴宴。”
時間過得很漫,似乎淌過了我們糾結的半生。
夏油傑終究移開了腳步,還替我擰斷了門鎖。
我握著門把手,慢慢拉開。
‘鈴溪呀,生日快樂!’
‘你送給我們的衣服很合身,謝謝了。’
‘竟然被立海大學保送,鈴溪真優秀。’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幅很溫馨的畫麵,當年那個愣頭愣腦、不識危險的小姑娘,她在那天得到的祝福和愛意,足夠撐過她的一生。
門打開了。
這些熱鬨的聲音都消失了,門後麵既沒有地獄,也沒有天堂,有的隻是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