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仿佛日暮時分,西邊垂落的太陽。
夕陽與朝陽一樣彤紅,甚至往往比朝陽更加豔麗,可誰都知道,夕陽之後便是黑夜,所謂夕陽的豔麗,更像是燃燒自我後最後的餘暉。
而當餘暉也燃儘時,晚霞散去,暗淡的天際便隻剩一顆發出暗淡紅光的落日,明明是紅色的,卻給人以蒼白感,而等那最後一絲紅色也從天際消散,太陽便徹底墜入黑夜裡。
……
睢鷺不喜歡這樣。
他甚至覺得心慌。
肯定有哪裡不對。
但他不知道哪裡不對。
那天之後,他曾經詢問冬梅姑姑,旁敲側擊說出自己的想法,然而冬梅姑姑並不理解。
冬梅姑姑覺得,公主吃好喝好睡好,而且備受皇寵,最近也沒不長眼的人來氣她,那麼,就沒問題啊?
憊懶些也正常,哪個養尊處優的公主貴夫人不是慵懶又優雅的?
雖然覺得自家公主哪哪兒都好,但冬梅姑姑偶爾也會羨慕彆的貴婦人被誇什麼“端淑嫻雅”之類她家公主從沒被誇過的詞兒,如今她家公主突然變文靜了,說不定正好讓人誇一誇。
……
睢鷺無法,隻得自己問她。
可樂安,仿佛自己都渾然無所覺般。
“嗯?”她睜著眼,眼底仍舊清澈,黑白分明,看上去儼然與初見時沒什麼分彆。
“不開心?沒有啊,我很開心哪。”
像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說,她咧開嘴笑,眉眼也笑,整張臉都在笑,仿佛怒放的牡丹,容色極盛,豔麗灼人。
“憊懶?嗯……好像的確有點。”
“可能是因為入夏了吧,夏天不就是這樣嗎,總是讓人昏昏欲睡,總也睡不飽……唔……不說了,我好像又困了……”
說罷,她便真的又睡了過去。
於是刻意露出的笑容便也隨之收斂了,唇線緊抿,眉頭輕皺,眼角低低地垂下,雙手在胸前並起、握拳。
整個人,仿佛一朵閉合的花。
*
“公主,我選第一個。”
所以,他沒有一絲猶豫地如此說道。
他不管她出了什麼問題,但已經定下的約定,他不對允許她退縮,哪怕是打著為他好的名義。
更何況——
他不想看她繼續這個模樣。
慵慵懶懶,興致缺缺,仿佛世間一切都不再能激起她的興趣。
雖然說不出為什麼,但他不喜歡這樣。
他希望她能變成冬梅姑姑口中的,以前那個愛玩愛鬨的樂安公主。
而要達到這個目的——
就要讓她的生活起一些變化,一些大的、劇烈的、正麵的變化——比如,與他成親?雖然可能有點不太恰當,但的確,就好像民間常說的“衝喜”一般。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他想試試。
*
於是最終,婚禮便定在了大暑後,立秋前。
看著很遠,其實很近。
時序已經入夏,而當人忙碌起來時,時間便仿佛過得格外快,幾番蟬鳴,幾場陣雨,轉眼便能入了秋。
於是,為樂安公主籌備婚禮的相關所有人等,全都忙得不可開交。
樂安倒是樂得清閒——雖然這話說著好像有點怪,但事實就是如此——左右她又不是第一次甚至第二次成親,早就駕輕就熟了,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都清楚地很,用不著彆人教。
但睢鷺卻不同,當新郎官,他可是正正經經頭一回。
於是,正如樂安之前所說,即便考期臨近,學業緊張,睢鷺卻還是不得不抽出時間為婚禮做準備。
大婚流程、新郎官需要做的種種事情,以及作為公主的新郎,額外附帶的駙馬身份所需要學習的駙馬的禮儀,甚至婚前啟蒙……
“少爺,讓我看看……”
長順好奇地上躥下跳,想要看睢鷺手裡的東西。
方才冬梅姑姑過來,瞅了瞅長順,就讓他外頭玩兒去,然後單獨將睢鷺留下,過一會兒,冬梅姑姑出來,長順再進門,就看見他家少爺手裡捧著卷裝幀精美的畫冊,眼睛直愣愣盯著畫冊,而臉上——
好像有點兒紅?
夭壽了——他家少爺居然還會臉紅?
長順不懂,但長順大為震驚。
雖然不懂,但就算是傻子也能猜出來,睢鷺的臉紅跟那畫冊有關係。
長順也不是啥都不懂的小孩子,眼看這少爺跟公主即將大婚的關頭,冬梅姑姑突然送來副畫冊,他家少爺又看了畫冊後就紅了臉,嘿——那還有什麼猜不到的!
少年人哪有對那種事兒不好奇的。
於是長順上躥下跳地也想看看。
“去去去。”然而睢鷺卻不如他的願,扭過頭,把畫冊往自個兒懷裡一揣,護地嚴嚴實實。
“少爺!”長順被自家少爺的小氣震驚到,“我就看一眼,一眼!”
“一眼也不給你看!”睢鷺回答地斬釘截鐵,擲地有聲,眼看長順還是不死心,當機立斷,起身就往自個兒房間走。
長順氣絕,蹬蹬蹬跟上:“少爺您不能這——”
“啪嗒”一聲巨響,房門在長順麵前無情地關閉。
“少爺!”
門外傳來長順的哀嚎。
睢鷺充耳不聞。
為防止長順推門而入,他背抵著房門不動,拿出懷中的畫卷,又小心翼翼地展開,趁著窗紙漏進的天光細細地看。
雖然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熟黃畫紙上,人形朦朧扭曲,不過是最簡單的姿勢講解和引導,因此畫工其實算不得多精細,人物麵目更是常常以簡單的點線帶過。
因此,其實臉紅並不是因為畫本身。
而是一展開畫——
“啪!”
睢鷺將畫卷卷起,惡狠狠扔到書案角落,隨即又隨手撈起一本書。
讀書讀書!
他與公主成親是為了借勢,為了理想,甚至單純為了讓有恩於他、有義於天下的公主能因為他開心一些,而不是為了膚淺庸俗的肉/身之娛。
嗯,絕對不是。
少年眉眼清正,正襟危坐,仿佛參讀什麼稀世珍本一般看著手中一本普普通通的聲韻書。
然而卻半晌都沒有翻頁。
更沒有發現,他把書——
拿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