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有人猶疑。
“恐怕是……”有人點頭。
“正是!”有人篤定。
“沒錯!正是!”書生紙扇“唰啦”一展,“正是因為樂安公主大婚!”
“天子下詔,為賀樂安大長公主大婚,今日休朝一日,不僅如此,諸有司若有要參加公主婚宴的,也均可提前下衙一時辰!”
“嗬——”有人讚歎吸氣,有人滿腹驚疑,“這恩寵也太過了吧?再怎麼說也隻是一個公主,怎麼還能讓前朝政務因此而受影響?”
“切——”那書生紙扇又一闔,扇柄輕敲問話那人,“那是尋常公主,樂安公主那能一樣嗎?”
“那可是執掌前朝十七年的樂安公主啊!”
*
“加實封了,又加實封了……”南康公主府,南康公主聽著下人稟報的最新消息,咬著被角,心酸地恨不得跑到金鑾殿上對著皇帝大哭一場。
同樣是公主,同樣是皇帝姑姑,怎麼命就差這麼多呢!
公主或者尋常宗室女大婚,皇帝照例都會進行各種封賞,初婚時,伴隨著賜婚玉冊的往往是封號和食邑,還有多少不等的財物,但再婚甚至三婚時,封賞自然會相應地少許多,畢竟封號早就給了,食邑又一般都是固定的,因此一般也就意思意思賞些財物罷了。
可是!可是!
“今晨陛下下了最新的詔令,再賜樂安公主實封一千六百五十戶,至此實封湊足了整整三千戶之數,冠絕曆朝曆代所有公主封賞,其餘田產財物更是不計其數,還有那位樂安公主新任的駙馬,除按慣例封三品駙馬都尉外,又賜開國縣侯爵位,食邑一千戶,追封其亡父為開國縣公,亡母為郡夫人,另賜財物若乾……”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這還有規矩嗎?啊?還有嗎?!不是年年都說國庫空虛,要宗室體諒嗎?怎麼這會兒就沒人說國庫空虛了?怎麼這會兒就使勁兒封賞了?李臻也就算了,那睢什麼鷺有什麼功什麼勞,啥都沒乾呢就封爵了?這像話嗎?就沒人攔著皇上嗎?!啊?!”
南康咬完被角起身,眼睛通紅,怒發亂飛,衝著稟報消息的下人就是一通吼。
下人倒是鎮靜,唾沫星子都飛到臉上了依舊不動如山。
——反正南康公主再怎麼發飆也沒用,這話她也就敢在府裡喊喊了。
因為上次得意忘形招惹了樂安公主,到如今,一年的禁足令一半都還沒過完,南康公主已經快憋瘋了,這次好不容易求了恩旨,才得以參加樂安公主婚宴,所以彆看她這會兒吼地厲害,等待會兒出了門,保準比兔子都乖。
而這樣的一幕,同樣不獨發生在南康公主府。
皇親國戚,高官顯貴,世家寒門……不論出身,此時所有能接觸到這個消息的人,都在聽到天子最新的封賞後各有震動。
有如南康公主一般心酸眼紅嫉妒的,如榮郡王。
有單純羨慕甚至因此而挖空心思想要學習效仿的,如各不明就裡的皇權外圍人士。
有思量再三重新衡量對樂安公主的姿態的,如原本以為其還政後恐怕會漸失皇寵的。
自然,也有因為種種原因,讚成,甚至本身便推動了如今這一切的人。
……
而不論這些人有著怎樣的心思,都不會影響到樂安大婚的舉行。
接近傍晚時,一匹純白駿馬上,身著鮮豔紅衣的神仙般的少年,從樂安公主府不遠處,一棟張燈結彩的宅邸中禦馬而出,身後是浩浩蕩蕩披紅掛綠的迎親隊伍,若是有點見識的人自會認出,那充當迎親儀仗的人群中,竟赫然有許多當朝官員,甚至不乏官至金紫之人。
然而,圍觀的京城百姓大多是不認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大官們的,於是,他們的眼睛,便自然而然隻看到,隊伍當頭,那匹白色駿馬上的神仙般的少年。
那是怎樣一個少年啊。
多年之後,曾親眼見過少年紅衣打馬行街的百姓們都已老了,眼珠渾濁,聲音嘶啞,步履蹣跚。
然而每逢有新郎官騎馬打街上行過,聽到身邊有年輕人讚揚新郎官樣貌的,老人們卻總會一遍又一遍地向兒孫念叨——
“這也算俊俏?你是沒見過當年……”
許多年後的當年,卻正是此時此刻,那讓所有目睹了他此時姿容的京城百姓念念不忘終生的少年,此時便騎在高頭大馬上,雖然外人看來是神仙姿儀,但隻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有多麼緊張。
本以為一手謀劃而來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該緊張畏怯,但沒有人告訴他,原來不管事先做好萬種籌謀演練,涉及情之一字,再聰明的人也會變成傻瓜,再冷靜的人也會變成呆子。
於是此刻傻瓜呆子如他,隻能竭力保持著表麵的鎮靜,如仙人的麵容上掛著無懈可擊的微笑,然而攥緊韁繩的雙手已經浸出了汗水,挺直如鬆柏的脊背如也如鬆柏一般僵硬。
隨著開路人員的引導,馬兒不緊不慢地穿過一條條街道,街邊湧湧滿是湊熱鬨的人群,有人震撼於迎親隊伍的富貴,有人驚歎於他的姿容,時不時有浪湧般的喧嘩從人群中爆出,無數人拚命上前擠隻為多看他一眼……
這些他卻統統聽不見看不見。
他隻是僵硬地坐在馬背上,背脊挺直,目向前方。
去迎娶他的新娘。
去擁抱他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