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瞪著他,雙手叉腰,柳眉倒豎。
“我費那麼大勁兒,你費那麼大勁兒,就是為了讓咱倆你給我梳頭,我給你梳頭的嗎?!”
睢鷺便又悶悶地笑。
“笑什麼笑!”樂安憤憤地又給他整理拍歪的發冠,“以後不許再說這種喪氣話。”
睢鷺看著銅鏡中,她紅潤活潑、生機勃勃的臉,笑著點頭。
“好。”
隻要她不再像昨日那樣就好。
*
雖然不說喪氣話了,但現實卻還是要麵對的。
“我自己帶的孩子我知道。”
午後的日光,是寒冷冬日裡少有的慰藉,溫暖又不刺眼,於是午飯(加早飯?)後,樂安將自己包裹地嚴嚴實實,又讓人將夏天時那把躺椅搬出來,舒舒服服躺在院子裡曬太陽。
睢鷺不像她那麼怕冷,穿地沒那麼厚不說,還能坐一旁,露出雙手翻書——因為樂安說他耽誤了一上午,所以要趕緊補回來。
雖然沒等他看一會兒書,她就突然這樣碎碎念起來。
於是睢鷺索性合起書,聽她碎碎念。
“吏部之所以遲遲不通知你銓選,是因為他在猶豫,在掙紮,是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會讓我對他失望,所以他不敢來見我,所以他埋首政事,把自己搞得形容憔悴,王公公看了都心疼。”
樂安歎歎氣。
“他小時候就知道裝可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了,想要什麼東西,而我不給他時,他也不哭不鬨,但就是可憐巴巴地望著我,有時我一心軟,便答應他了。”
當然,現在不是小時候了,他想要的東西,也不再是小時候的玩具和吃食了。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是我真不想給的東西,他再裝可憐也沒用,於是審時度勢後,他也不會強求,除非——”樂安嘴角露出一絲笑,是譏諷的上揚的弧度。
“除非,有人讓他產生了錯誤的判斷,以為他想要的,是我能夠給他的。”
又或者是最差的情況——他已經不在乎她會不會給,畢竟,此時的他早就已經不再是那個必須依靠她才能活下去的小孩子了。
他完全可以不顧她的感受強取。
但,既然他還在猶豫,還在痛苦,就表明還沒有到那一步。
“有人?”睢鷺問。
樂安點點頭。
“誰?”
“還不確定,但我有個猜測,還需要驗證一下。”
“嗯。”睢鷺點點頭,微微笑了。
背後有人慫恿,總比真的完全離心好。
“但是——”睢鷺又開口,卻沒有將後麵的話說出口。
但樂安卻了然似的看著他,麵容似笑非笑,卻沒有方才的輕鬆隨意。
睢鷺微微歎氣。
果然,她什麼都明白啊。
不然昨天也不會那樣。
就算這次是有人誤導又怎樣?如果龍椅上那位自己不那麼想,旁人再怎麼慫恿,又有什麼用呢?
一段關係有了裂縫,如果不及時填補,那麼裂縫就隻會越來越大,而如果樂安堅持讓他入仕——那麼那位心裡的裂縫,恐怕就無論如何也補不上。
那麼,出現更大更多的矛盾,也是遲早的事。
“放心啦。”
旁邊突然又響起她的聲音。
睢鷺望過去,就看見她雙眼亮閃閃的,在冬日的陽光下,幾乎要比那黯淡的白日更明亮。
“以前跟你說過的吧?管他來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
“然後,我還相信一句話——”
樂安抬起下巴,滿臉洋溢著自信和驕傲:
“天無絕人之路。”
“無論什麼樣的困境,總有解決的辦法,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
天無絕人之路,可不是說一條大路會突然平白出現在眼前。
而是要保持耐心,睜大眼睛,仔細尋找,方有可能於狹窄幽微處尋得一線生機。
樂安沒有急著先做什麼。
她如尋常那樣交遊,看上去絲毫沒有什麼異樣,隻是每天,會收看一些“侍衛”們於京中各處探來的情報。
吏部的銓選通知依舊遲遲未來,而日子卻赫然已經入了臘月,其他與睢鷺同科的出身的學子們,幾乎都已定了前程。
於是便不知何時起,京中悄悄起了一則流言:
是說,睢鷺遲遲未獲授官,這其中必有貓膩,說不定,便是樂安公主的暗箱操。朝廷明知如此,但礙於樂安公主的麵子,沒有揭穿,便捏著鼻子給了睢鷺一個狀元。
但,給個名頭沒什麼,真到選人當官了,朝廷自然要慎之又慎,庸碌無德之輩又豈能為國為民?
於是便卡著他的銓選。
這是條多麼符合大眾想象的流言啊,又是如此的合情合理,無懈可擊,可比出身貧寒、靠外貌傍上公主的小白臉,居然還是個能夠一舉得中狀元的天縱之才——更讓人信服地多。
於是,流言一出,便風靡了大街小巷,坊間市裡。
而這則流言來的沒頭沒腦,樂安的侍衛們查來查去也查不到源頭。當然,這不能怪侍衛們能力不濟,畢竟,流言本就是這種東西,隻要內容夠聳人聽聞,夠引人議論,便極易散播出去,且極難找到源頭。
而找不到源頭,想要遏止謠言,便難如登天。
侍衛們查了幾天都毫無頭緒,樂安便沒讓他們繼續找,仿佛不知道這則流言般。
然後幾天後,京城下了一場大雪。
這場雪比初雪磅礴許多,風卷著鵝毛般的雪花,密密匝匝地飄,十米之外便辨不清人影,京城的人們大多躲在屋內避雪,隻有官道上、城門口,還羈留著許多到了年底入京述職的外地官員,雖然天氣險惡,卻也擋不住似箭的歸京之心。
前些天,王內侍來宣旨時說的那個自瓊州歸來的倒黴蛋孫寧遠,便是回京述職的外地官員中歸來最早的一批,那時回京的還隻有零星幾個,大多是路程太遠,以防萬一,便預備了充足時間回京的僻遠之地的官員。
但如今已入了臘月,再不回來可就趕不上吏部的年終考課了,於是這兩日,便有大量的外地官員返京,樂安也收到好幾個昔日舊屬想要登門拜訪的試探。
然而樂安全拒絕了。
直到這日。
一早起來,樂安便將自己裹成了毛團,吃過早飯,看著窗外飄飄揚揚的雪花,突然對睢鷺道:
“我們去吏部吧。”
睢鷺奇怪:“去吏部做什麼?”
樂安驕傲地抬起頭,揚起下巴,粲然一笑:
“去直搗黃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