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隱約聽到冬梅姑姑的嗔怪聲,還有彆的什麼人的說話聲——是個年輕的男聲,那麼不出意外,就是睢鷺了吧。
但除此之外,便沒有彆的聲音了。
他不敢露麵,就藏在院門外,屏息凝神,想要聽到裡麵傳出她的聲音。
但是沒有。
安安靜靜,什麼都沒有。
於是他沮喪,他踟躕,他惶恐地不敢邁上前一步。
但,終究要上前的。
於是,等到感覺到身上再無日光的暖意,夜晚的寒意開始浸染全身時,他終於從院門後走出,走進了院中。
然後,隔著濃濃的暮色,他看到院中的兩人。
隔得太遠,他看不清他們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們一坐一躺,卻似乎牽著手,緊緊依偎著,看到了他也並未有任何動作,仍然依偎著,隻是一起抬頭看向了他。
如此,便顯得形單影隻的他,格外可憐。
他狼狽又自嘲地想著,隻覺得口中發苦,腳底發粘。
他甚至想轉身逃跑。
然而——
“承平。”
一聲喚。
隔著寬闊的庭院,隔著濃濃的暮色,這聲喚並不太清晰,但李承平還是清楚地聽到了。
於是他便再不能退。
他隻能一步步上前。
直到暮色再不能阻隔,直到他看清她的臉龐。
她躺在躺椅裡,身上怕冷地蓋了好幾層毛毯,將她遮蓋地隻剩一張臉露在外麵,似乎是因為冷風的吹拂,她的臉有點紅,有點倦,見他上前,還伸出掩唇,打了個嗬欠。
打過嗬欠,她張開口,笑著說:
“你終於來了。”
“我等你好久了。”
仍舊是往日的聲調,往日的語氣,仿佛一切都未發生,仿佛她絲毫不責怪他,隻是有一點點埋怨,他太久沒來看她。
李承平倏然落下淚來。
隨即“噗通——”
他跪倒在了樂安的躺椅前,無聲地啜泣著。
良久,頭頂落下一隻手掌。
那是一隻與他的手掌相比很嬌小的手,然而,卻乾燥、溫暖,牽著他,伴著他,走過長長、長長的路。
“不要哭。”手掌的主人輕聲道。
*
“我召見了盧祁實和黃驤,睢鷺的銓選和授官,將交給黃驤負責,連盧祁實也不得乾涉。”
“黃驤擬了幾個職位給我,有六品的有七品的,有三省六部的還有京兆府的,都不離京城左近,也都是能鍛煉人的,我覺得都還不錯,姑姑您看看,有什麼想法儘可提,或者覺得六品太低的話,五品也可以,但再往上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但侄兒建議還是不要,一開始起點就那麼高未必是好事,恐怕有許多人不服氣,既然他真想在官場有番作為,便需慢慢來,先讓他在低品熬一兩年,有了考課政績後再提拔,如此才能得人心……”
室內點起了暈黃暈黃的宮燈,熏爐裡也早已燃起了細細的香,一進屋,便有著與室外截然不同的融融暖意和馨香,樂安揮退了侍女們,甚至連睢鷺也出去了,於是室內便隻剩她和李承平二人。
李承平便如此對她碎碎地說道。
燈光裡,他的表情懇切,甚至有些急切,就像小時候,做錯了事後再拚命討好她的樣子。
而她這時候也明白黃驤沒來的原因了。
因為他將對睢鷺的安排,當做了來見她的底氣。
因為有了這個底氣,他才敢來見她。
所以這會兒便不停地碎碎念著這事兒,恨不得將心剖開,讓她知道他對睢鷺的安排是真心的,是真心實意為他好,再無一點偏見顧忌。
而這時候她隻要讚許地對他笑笑,對他說一句,“下不為例。”,他便知道,自己得到了原諒。
然後便又可以回複到以前的歲月靜好。
於是,樂安歎了口氣。
“下不為例。”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