熠熠的燈火映著形形色色的人們。
而樂安始終端坐在原位。
不是她不想離開找樂子,實在是李承平實在太粘人。
他似乎有些喝多了,臉龐微紅,眼睛發亮,一隻手拽著樂安的胳膊,親昵地依偎著她,然後便喋喋不休地跟她小聲說話。
跟她抱怨哪些哪些大臣又不聽話啦,後宮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煩他啦,跟她訴苦江南水患、塞北胡侵,哪哪都要人要錢啦……
這種事,他已經很久很久沒跟她說過了。
初初親政時,他還經常跟樂安訴苦,問樂安某某事應該怎樣做,但後來,也不知是何時,他漸漸地越來越少說這些,越來越少在她麵前露出軟弱孩子氣的一麵,而是以一個君王,一個保護者,或者說——上位者的身份,來“恩寵”著她。
可如今,因為她那一鬨,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於是,繼那日的哭泣後,又在她麵前恢複了這副孩子模樣。
仿佛他和她,都仍舊是曾經的模樣,沒有一點點改變。
樂安無聲地歎了一聲氣。
而她這邊被李承平纏著,睢鷺那邊也不消停。
不停有人過來,看樣子大概是想要跟睢鷺攀談,不過看看睢鷺坐的位子,便自個兒打消了這個念頭,不遠處還有伶人咿咿呀呀地唱著曲,有耀眼奪目的火樹銀花,許多年輕人都早已離開無趣沉悶的宴席,去往那些熱鬨處湊。
樂安看著這情景,便在李承平停歇的間隙,對睢鷺道:“你去玩吧,不用在這裡陪我。”
睢鷺張張口,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樂安將食指放在麵前,搖了搖,“去吧。”
於是睢鷺笑笑,果然起身離席了。
而一見他離席,立刻便有人簇擁上來攀談。
樂安笑笑,轉頭繼續聽李承平碎碎念。
終於,李承平念夠了,也喝夠了酒,忽然腦袋一沉,倒在了樂安肩膀上。
樂安沒動,隻伸出手拍拍他的臉——這動作叫李承平身後的小太監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又低聲叫了幾聲:“承平?承平?”
但均未收到回應。
然後她便聽到,他鼻息間發出細細的鼾聲。
樂安啞然失笑,輕輕將他扶正,又對他身後的小太監道:“扶陛下去休息。”
小太監忙不迭地點頭,然後又湊上幾個小太監,七手八腳地將李承平從樂安懷裡接過去。
而甫一離開樂安懷中,李承平便迷迷瞪瞪地睜開眼,迷茫地叫了一聲:“姑姑?”
樂安又伸出手,摸摸他的臉,“乖,醉了就去休息。”
李承平臉上露出一瞬的不情願,但迷瞪瞪的眼又看了眼樂安,看著她堅定不容一絲拒絕的眼神,隻好還是委委屈屈地點點頭:“好。”
然後李承平便被小太監扶著去休息了。
皇帝離席,宮宴卻還在繼續,甚至因為皇帝不在了,人們才更放得開,很快,連樂安這邊位置上,還安安穩穩坐著的都沒幾個了,崔靜之湯明鈞兩個跟樂安打聲招呼,也起身離席了。
於是轉眼,樂安一瞅,離自個兒最近的居然隻剩一個盧玄慎?
他倒是安坐如鐘,看著沒一點起身的意思。
你不走我走。
樂安其實不怎麼想動,但也實在不想跟這個人待這兒大眼瞪小眼,於是起身就也想離開。
“公主。”
盧玄慎的聲音卻在她起身時響起。
樂安挑起眉看他。
盧玄慎朝她笑笑。
——不知是不是燈光的映照,樂安總覺得他的臉也有點紅,不過也不奇怪,方才李承平纏著她嘀嘀咕咕時,她眼角餘光瞅著四周,便見其他人三三兩兩的交談,隻有盧玄慎,也不跟誰說話,隻一個人,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地喝,不喝上頭才怪了。
那麼這會兒朝她笑也是酒喝多了腦子不好使了吧。
樂安嗤笑著,問道:“盧相何事?”
“無事。”盧玄慎依舊笑著答道,然後又舉起手中的酒杯,道,“隻是想敬公主一杯酒,敬公主好手腕,好魄力。”
說罷,不待樂安回答,便自顧自將那杯酒一飲而儘。
樂安哪會聽不出他話裡的諷刺和不甘心,但此時見他這番做派,反而失笑。
這是做什麼?向她示弱?讓她見證他的落敗潦倒和不甘心?
這些念頭隻在樂安腦子裡轉了一刹那。
隨即,她起身的動作都未停,也再未給盧玄慎一個眼神,款款從他身旁離去。
盧玄慎睜開眼。
柔軟昂貴的曳地長裙從他身旁掠過,有一小塊布料蹭到了他的衣衫下擺,頃刻,有淡淡的香氣在鼻尖縈繞,是梔子,還是什麼香氣?他不知道,他向來不關心這些東西,隻是覺得這個味道似乎很好聞,於是便下意識地深深吸一口那香味。
但頃刻間,倏忽間,那香味便不見了。
香味隨著衣衫一同遠去了。
留給他的仿佛隻有一場幻夢。
盧玄慎又深深吐出一口氣,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
果然,她去找她那個小駙馬了,兩人依偎在一起,手挽著手,身挨著身,親昵地不知道在說什麼,朦朧的燈光裡,他看到她的笑和他的笑,他們笑地那樣愉快,仿佛天底下最快活的有情人。
可是……真的如此嗎?
他看著看著便笑了,眉頭揚起,而清冷陰鷙的眼裡,也分明沒有一絲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