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無央的質問像道雷霆劈在西無蔚身上,她痛苦地弓下腰,蒼老的臉上充滿了茫然,猶如麻木了許久的傀儡忽然找回了自己的意識。
她喃喃自語道:“他們要死了,他們要死了……”
她口中一直重複這幾個字,三人都沒聽出她這話的意思。什麼叫要死了?死就是死,沒死就是沒死。
西無央眉頭皺得最高,西無蔚也曾意氣風發,比她還小兩歲,曾經是那樣肆意妄為的一個人,如今卻頂著一副蒼老的麵孔,若非有基因鑒定,她根本認不出來眼前的人是曾經每每交談都要說話氣自己的西無蔚。
她想讓西無蔚把話說清楚,告訴自己這二十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卻見她蒼老的臉呈現出幾分灰敗。
謝寒朔發覺不對,立刻取出一支生命藥劑,走到她身邊,抓起她的袖子要對她進行靜/脈/注/射,卻發現袖子下方的手臂枯瘦如柴,還全是針孔,除了針孔之外還有一個個灰敗的瘡口。
這些瘡口有的結成了黑痂,有的還留著膿水,看起來非常恐怖惡心,三人不約而同嚇了一跳,西無央立刻站起來道:“你怎麼了?”
西無蔚無力回答。
等生命藥劑緩慢在她身體裡起作用,她臉上的灰敗之色才稍有緩解。
此時,時蘊精神力泉中的藍色小幽靈蘇醒了過來,它鑽出精神力泉後,一會兒的搖晃的小腦袋,在西無蔚麵前轉圈圈。轉了以後又飛回來,傳遞出疑惑的情緒,似乎是覺得她像蟲族,仔細感受又不是。
時蘊和謝寒朔將它的舉動看在眼中,臉上頓時多了幾分凝重。時蘊將西無央往後拉,對西無蔚說道:“你被蟲族寄生了?”
漸漸緩過來的西無蔚陡然僵住,她痛苦的握緊拳頭,壓在自己額前,艱難說道:“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什麼意思?”時蘊反問。
西無蔚這才把藏在心中二十餘年的秘密說出來,“當年我們從中央星域撤退,卻遭到了蟲族襲擊,幸運的是蟲族被護衛隊儘數擊斃,但星際飛船受損,落入了一條大裂穀中,與大部隊失聯。”
“本來我們以為自己死定了,卻發現裂穀中沒有蟲族,隻活躍著一些小型異種生物。我們的營養液消耗光了,隻能捕捉那些異種生物作為食物,可誰想到那些異種生物也不是單純的異種生物了,它們吞噬了蟲族,產生了難以察覺的變異,我們吃了那些異種生物後,身體也開始發生變異。”
“我們開始渴望吞噬蟲族的能量結晶。意識到這一點後,我們知道自己出了問題。”
說到這裡,西無蔚眼底全是水光,“我們都想去死,但不能。我們有了能夠徹底將蟲族消滅的發現,如果我們死了,研究資料也將被留在那片裂穀中。”
“為了維持生命,我們隻能吞噬蟲族的能量結晶。一個月後,我們好不容易把星際飛船修好,卻發現已經無法捕捉大部隊的通訊信號。”
“那天,恐怖的黑暗籠罩了整顆霽蘭星,星球上出現大量空間節點,蟲族都在爭先恐後往裡逃。我們在能量衝擊下失去了意識,醒來後便發現自己出現在未知星域,接著便被人抓了。”
西無蔚說到這裡,滿臉都是淚水,黝黑的雙眼中透露出深深的絕望,“那些人知道我們是蒼玄聯邦的研究員後,把我們囚禁起來。”
“他們是什麼人?”謝寒朔儘量保持冷靜。
西無央已然失語,她萬萬沒想到當年的真相會是這樣。
西無蔚抬頭,說了個令他們大吃一驚的國家,“諾瓦聯邦。”
時蘊眉頭皺起,諾瓦聯邦果然不無辜。
“他們發現了我們奇怪的狀態,對我們進行了研究和實驗。”西無蔚緩緩說來,短短一句話,卻令三人毛骨悚然。
“有的同事不想受他們擺布,自殺了,但他們連他的屍體都沒放過,有的同事想和他們同歸於儘,咬了人,讓自己的唾液汙染了他的血液,但對方治療的很快,沒有起到作用。”
“我們都清楚,再那樣下去,我們所有人都會死,要麼變成怪物要麼變成實驗品。我在宇宙中還算有點名氣,所以提出歸順他們,幫他們進行研究,本來想找機會逃走,但你們也知道,我一個人,手無縛雞之力,怎麼可能走得了?”
“二十年就這麼過來了。”西無蔚蒼涼的笑了笑,“好在我假意歸順他們之後,提出不許對其他研究員進行實驗,他們答應了。”
西無央知道事情不可能那麼輕易,西無蔚必然還做了其他事情。她有些緩不過來,腳下趔趄,差點摔倒。
“他們培育蟲族是想乾什麼?還是在裡特聯邦的首都薩蘇。”研究歸研究,培育蟲族簡直喪心病狂。
西無蔚瞥了她一眼,“能乾什麼?殺人。”
時蘊瞳孔放大,西無蔚則笑起來,“諾瓦聯邦在宇宙中什麼境地你們也知道,他們空有異種生物礦化技術,卻沒有厲害的機甲師,國土麵積還小,誰都敢上去踩一腳。”
“這麼慘的國家,當然也會滋生一些喪心病狂的人,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很不巧的是,我也是個瘋子,他們讓我不好過,我當然也不會客氣,用蟲族搞死了他們不少人。”
西無蔚說到這兒,覺得頗為暢快,眉眼中都帶著惡意。
“那些蟲族培育好後,有些會被奪取能量結晶,用來養殖他們的實驗品,有些則會被秘密運送到其他國家,具體什麼地方我不清楚。”
“裡特聯邦和諾瓦聯邦很早就結盟了。諾瓦聯邦表示願意成為裡特聯邦的附屬國,大概在三年前,我被偷偷送往裡特聯邦,替他們那個叫花孜的機甲師修複基因。她在製造機甲時出現了意外,被特殊的放射性礦石輻射,導致基因崩潰,最多隻能再活兩年。”
這可是個驚天大消息,花孜正值壯年,此前她的舉動一直讓蒼玄聯邦猜不透,原來竟是這樣。
這個消息一旦爆出去,裡特聯邦恐怕會迎來很大的動蕩。
“這麼說,裡特聯邦也知道諾瓦聯邦在研究蟲族?”時蘊皺眉。
“這點我不清楚,但總不可能絲毫沒有察覺。蟲族的戰鬥力可要比宇宙堡壘強,隻要投放到某顆星球上,便能迅速蠶食星球上的生命,要真到了絕境,裡特聯邦大概也想用這樣的手段和其他國家玉石俱焚吧。”
“瘋子……”西無央下意識道。
蒼玄聯邦最艱難的時刻都沒有想著把蟲族投放到整個宇宙,大家一起死,那些居住在安全地方的人,卻妄想要掌握這種不可控的‘武器’,簡直喪心病狂。
她和西無蔚是親姐妹,但姐妹倆從小關係不好,一個擔負了家族期望,成為了頂級機甲師,一個則離經叛道選擇加入研究所,因研究內容存在較大的爭議,身上布滿輿論點,後來被停職,甚至麵臨牢獄之災。
西無蔚並不在意彆人的目光,在時奕組建蟲族研究團隊的時候,毛遂自薦並且和他約法三章,若有所違背,可以無需法庭審判,被就地槍決。
緊接著,西無蔚便隱姓埋名去了中央星域,出色的能力和卓越的研究成果連冷尋雙都對她刮目相看。但誰能想到,事情最終演變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西無蔚並不在意西無央對自己的評價,把存放在心底二十多年的東西說出來後,她有股前所未有的輕鬆。
許久無言,西無蔚聳了聳肩,指責自己的心臟部位道:“當年我們發現了人類抵禦蟲族的辦法,我把研究資料做成生物芯片,讓我的同事植入了我的心臟瓣膜,你們可以把芯片取出來。”
她說的很輕鬆,又補充,“我的手臂上也有塊生物芯片,同步我的智腦信息,裡麵還有這麼多年來我的經曆和諾瓦聯邦的研究秘密。”
西無蔚緩緩站了起來,時蘊注意到她從剛才到現在始終握著拳頭,手臂也顫抖著,臉上剛剛褪去的灰敗之色又起來了。
她微微彎下腰,鄭重道:“我祈求你們務必到諾瓦聯邦的研究室,把他們救出來。”
謝寒朔再取出一支生命藥劑,卻被她抬手擋下,“沒用的,不攝入充足的能量結晶,我的身體會迅速衰敗,這麼多年我也受夠了,不要把這麼珍貴的藥劑用在我身上,讓我死吧。”
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多年來的堅持終於有了回報,放下了拖著殘軀活到現在的執念。
西無央捂著臉,緊繃著聲音道:“這麼多年銷聲匿跡,你憑什麼說死就死?”
西無蔚已經過了總想和她吵架的年齡,無奈的笑了笑,“就當我想任性最後一回吧。”
她再也無力支撐自己的身體,坐倒在椅子上,臉上的灰敗之色越來越嚴重,黝黑的瞳孔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蒙上一層陰翳。
西無蔚目光放空,聲音也變得斷斷續續,“中……中央星域……怎麼樣了?”
“蟲母已經死了,蒼玄聯邦已經收複了中央星域。”時蘊回答道。
西無蔚似乎笑了一下,用最後一絲力氣道:“把芯片……取……出來……”
她死了。
西無央哭得失了聲,想要過去卻被時蘊拉住了。
西無蔚說的吞噬蟲族能量結晶,並非利用具象化的精神力,而是和蟲族寄生體一樣直接吞吃。她吃過蟲族,還被蟲族能量結晶浸染二十餘年,與蟲族幾乎沒有區彆,碰到她的體/液便有可能發生感染。
西無央被時蘊打暈了送回休息室,謝寒朔按照西無蔚所說,從她的身體裡取出了兩枚生物芯片,並將她的屍體火化。
西無蔚的事情褚雲齊有所耳聞,叫了謝寒朔過去詢問情況,第二天蒼玄聯邦的交流團便被送離了西爾勒要塞,返回千裡星。
西無央帶著西無蔚的骨灰去了烈士墓園,把她和所有一起對抗蟲族並且死去的人葬在一起。謝寒朔留在西爾勒要塞準備參與剩餘研究人員的救援行動,時蘊則帶著兩枚生物芯片去了冷海星。
關於諾瓦聯邦的所作所為,該如何告知其他國家並有所防範,聯邦議會還拿不定主意,隻有找到諾瓦聯邦的研究室,將其公之於眾,蒼玄聯邦的話才有說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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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西無蔚等人的研究發現便是具象化的精神力。他們在治療蟲族寄生體時,發現被無序蟲族寄生的人意外將無序蟲族吞噬,具備了吞噬無序蟲族的能力。”冷尋雙看完時蘊帶回來的生物芯片,感歎道。
二十年前的陰差陽錯,導致已有的研究成果被埋藏了起來,直到時蘊出現,這個秘密才重新被發現。
時蘊歎了口氣,“那些研究員太可惜了。”
西爾勒要塞已經在策劃救援行動,可即便把人救出來,也沒了根治的可能,驕傲如他們堅持到現在,必然是為了將研究成果帶回蒼玄聯邦,若最後的心願已經完成,恐怕會像西無蔚一樣,欣然赴死。
“誰也料想不到會發生那樣的意外。”冷尋雙心有戚戚焉,他寧願那些研究者死在了中央星域,也不想他們備受折磨這麼多年。
“對了,之前你和我說冷海星有些人還在被隔離著,正巧我過來了,替他們把體內殘留的蟲都拔了吧?”時蘊說道。
西無蔚的情況和寄生體的情況又稍有不同,她更像已經被蟲族同化了,人類的意識還存在卻已經不是人類了,小幽靈沒有辦法解決她的問題。
冷尋雙點點頭,“正好,你的小夥伴們也在冷海星,一起乾活去。”
時蘊身上有其他任務被逮走了,冷尋雙隻好把其他人當成壯丁抓了到冷海星乾活,但與時蘊的精神力相比,其餘人的工作效率還是稍差一些,一個多月了進展也有限,而且多數情況不敢下手。
見到時蘊,南離辰喲了聲,“大忙人,這一個月你乾什麼去了?”
時蘊的身份還處於保密狀態,儘管軍校生們都有關注交流會的事情,卻並不知道在裡特聯邦‘興風作浪’的頂級機甲師qaq就是她。
危秋敘拿了瓶飲料吸了兩口,“一整個月連通訊都沒接,不會是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去了吧?半個月前,朔朔也跟著跑了,合理懷疑你們倆湊一塊去了。”
“能有什麼事兒?就是去千裡星配合外骨骼裝甲的研究和發布。”時蘊隨便找了個借口。
“那你為什麼不接通訊?”江諧也跟著詢問,今天輪到他們仨兒在這乾活,剛剛還在聊混亂星域爆發全麵戰爭的事情。
“順便進行了封閉式培訓。”時蘊繼續瞎編。
“我怎麼覺得你的話聽起來不怎麼靠譜,像在扯謊騙我們。”南離辰敏銳道,接著又補充,“嘿嘿,你不會是qaq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