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是個在標準的帝國教育下長大的孩子。
作為蒂亞國神族的下一任繼承人備選者之一,她從小到大去的最多的地方, 就是神殿。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她的時間表標準而嚴格。
晨起俯叩神像, 餐前對神進行禱告,餐後感恩神的庇護, 每日唱的是神的頌歌, 日記本裡每頁最後都是對神的敬詞。
爺爺告訴她,神庇護了城內所有的人民, 神教會人們良知與道德, 讓人們挺身直背,勇敢地麵對敵人。
在她心裡, 她一直為自己是神族的後裔而驕傲。
因為她是離信仰最近的那一批幸運兒。
而那個老人,經曆幾朝卻依然精神矍鑠,上善若水,虛懷若穀。
他告訴她,不管貧富貴賤, 也不管遠近親疏,每一個人在神的眼中, 都是一樣的。
他們已然很幸運, 身體裡流的是神的血脈, 所以戰爭來臨時,他們要永遠站在最前方, 幫助神庇護身後的平民百姓。
在伊莎心中, 爺爺是她最值得尊敬的長輩, 也是引領著她前進的導師,他的身影並不高大,卻很偉大。
——而在今天,她所有的信仰,通通破滅。
.
霍星朝告訴她,那個女孩是她的妹妹。
就像她之前大膽猜測的一樣,同父異母的妹妹。
爾彌出生的那一年,她的眼睛剛好受了傷,不管用什麼藥,試了千百種辦法,還是看不見色彩。所以爺爺想了想,就讓人把這對姐妹的眼睛給互換。
那雙健康的給了自己,留給爾彌一個黑白的世界。
......
伊莎不想相信,也不敢相信。
可是這幾年,不管是自己感覺到的奇怪症狀,還是士伯伯的語焉不詳,甚至是霍星朝說出的一條條無比相似的症狀,都讓她不得不相信。
“你哭什麼?”
少年轉過頭,看見她一顆顆往下滴的眼淚,嗤笑一聲,語氣很淡,
“爾彌比你更不適應這雙陌生的眼睛,這麼多年她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完整的治療。你所經曆的痛苦,她通通經曆過,甚至比你疼上百倍。”
“不管你知不知情,你都是這件事情的最大收益者,要哭回去跟你的爺爺哭,在爾彌麵前,你沒資格流眼淚。”
......
女生垂著頭,擦乾淨眼淚,聲音低低的,還帶著一絲脆弱,
“我是真的不知道,可能我爺爺他,他也是有苦衷的......”
“我不想知道你爺爺的苦衷。”
霍星朝倚著院門,冷冷地望著她,“我就問你一句話,這雙眼睛,你還是不還?”
“我.....”
伊莎愣了愣,仰頭撞進少年如寒潭一般的眼眸裡,咬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願不願意把眼睛還給霍爾彌?
——她應該願意。
從小到大的信仰和教育告訴她,她必須願意,不然就是在背叛神,背叛自己的信仰和宣誓。
可是她又害怕願意。
有的事情,如果你沒有經曆過,可能不會知道那種痛苦,會想著,這樣就這樣吧,想來應該也還好。
但是一旦你經曆過,又失而複得,又麵臨著再一次失去,那種疼痛,將會比第一次失去深一萬倍。
伊莎看過隻有黑白灰階的世界。
好幾個月。
那個時候,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回憶。
每看見一樣東西,都會在腦海裡回憶它原本應該有的顏色。一開始的時候,她心有不安和惶恐,還是會忍不住偷偷地哭。
後來漸漸麻木了,除了偶爾的感傷,剩下就全是認命般的冷漠。
再也沒去過花園,再也沒拿起過畫筆,每日裡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練劍,在神殿裡為神女禱告。
那段時間,她看見的,感受到的,心裡所想的,都是一模一樣的無儘的灰暗。
後來士伯伯突然告訴她,她的眼睛其實可以被治好。
再次看見色彩繽紛的世界的那一天,伊莎激動地在城區裡繞了好幾圈,又哭著跑進神殿,向神女感恩了一個下午。
那是她第一次發現,曾經十來年都習以為常的事情,原來是那麼珍貴。
可是現在,難道又要再次失去了嗎......
伊莎低下頭,沉默了很久。
久到霍星朝的神情已經變得非常冷,眼尾眯起,落在她身上的視線都含著道道寒意,眸裡染上淺淺的紅光。
不願意也沒關係。
遲早有一天,他會把這雙眼睛給挖出來,將那雙破眼睛還給那位惡心又虛偽的神族。
反正一開始他問這個問題,就不是抱著和她商量的心思。
“如果......如果我答應的話,你保證能成功換回來嗎?”
女生抬起頭,儘管努力做到鎮定,聲音卻還是微微有些顫抖,“蒂亞國裡的九級醫者,可就隻有士伯伯一個。”
“這用不著你操心,你隻要配合就行了,眼睛一閉,一趟,起來的時候,我把你那雙眼睛完完整整地還給你。”
“你打算,打算什麼時候換?”
少年頓了頓,“一年後。”
伊莎有些詫異。
“有株藥材,還要等一年才成熟。”
他淡淡抬起眼,“你直接回答我,願不願意配合?”
“......我能不能見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