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明鬆開手,垂著眼,淡淡道:“大概是有誰不想讓你們記得我吧。”
李逸之聞言,神色一頓,良久之後,他反應過來,眉目間逐漸變得陰沉。
公爵不想讓他們記得鐘明。
能有這個能力從所有人的記憶中抹去鐘明存在過的痕跡的隻有公爵。
他為什麼要這個麼做?李逸之隻疑惑的了半秒不到,就想通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他們中有人記得鐘明,那必定會有人說漏嘴。鐘明又是那麼敏感聰慧,隻要被他抓住一點線索,關於他身世的秘密就會暴露。
公爵不相信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這個副本是他為鐘明精心編造的烏托邦。
他甚至不惜更改瑪麗夫人等上層仆人的記憶,也要瞞住鐘明,讓大宅上下不留有任何他存在過的痕跡。按照他的計劃,他甚至想要隔絕這個副本所有與外界的聯係,這個副本不會再有玩家,除了他自己以外不會再有知道鐘明往事的人。
李逸之的眸色逐漸暗了下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記憶竟然也被篡改過,更加為公爵的心機之深沉而感到驚訝。
照這樣往前退。公爵至少遠在鐘明成為NPC之前就對他有所圖謀。並且計劃地滴水不漏。
李逸之驟然有種吃了蒼蠅的惡心感,他不禁產生聯想,在那段被抹去的記憶中,他是否早就跟鐘明情投意合,就是因為公爵從中作梗才被迫忘記了對方,一堆愛侶被硬生生地拆散——
李逸之忍不住問:“那、你當玩家的時候……我們是朋友嗎?”
聞言,鐘明抬起眼看向他,接著搖了搖頭:“不。你不太理我。”
記憶中,李逸之總是神情譏誚地站在一邊,遠遠地看著他。有時鐘明遇到了困難,他會如同幽靈般飄然而至,不痛不癢地說兩句話,最後總是以「你這種人在遊戲裡是活不長的」結尾。
聽到這個答案,李逸之噎了一下,神色變得尤其複雜。看起來像想隔空給數年前裝腔做樣的自己一巴掌。
他用腳指頭想都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麼對鐘明愛答不理。
李逸之曾是最頂尖的玩家之一,他對自己的同類心存戒備、明白他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同時對弱小的,富有同情心的,接近「正常人」的玩家又存在一種從上而下的蔑視。
這時在玩家群中突然出現鐘明這樣一個柔軟又漂亮的青年,一定如夜中螢火般引人注目。如果是在現實生活中碰到這樣美人,李逸之會貼上去大獻殷勤,但如果這樣的人成為玩家,他會嘲笑對方的懦弱與墮落。
鐘明見他神色變幻,就知道對方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他垂下眼,輕聲道:“沒關係。其實不怪你……現在想起來,我也覺得自己挺賤的。”
李逸之聞言眉尾一跳,立即道:“不要這樣說自己。”
鐘明垂著眼,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然而李逸之卻敏銳地注意到,跪倒在他腳邊的匡天佑顫抖了一下。
他的心臟沉下去,抬眼去看鐘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能讓鐘明這樣形容自己。
“……以前到底發生過什麼?”李逸之皺起眉頭,盯著鐘明,聲音發沉:“你是怎麼成為玩家的?”
這是他最無法理解的一個問題。像鐘明這樣的人,是怎麼淪落到成為副本玩家的?
他這句話剛問出來。便見匡天佑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
李逸之這次直接看了他一眼,果然見匡天佑臉色蒼白,嘴唇擰緊,雖然表情還勉強維持著鎮定,豆大的冷汗卻不住地往下流。
果然是因為這個蠢貨。
李逸之心中了然,對始終沉默著的鐘明柔聲道:“沒事,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鐘明自嘲般地勾了勾嘴角。從始至終都沒有看匡天佑一眼,他抬頭看向李逸之道:“簡單來說,我是為了獎金來的,跟其他的玩家並沒有什麼不同。”
聞言,李逸之眉頭猛跳,立刻低聲嗬斥道:“亂說什麼胡話。”
他不認為鐘明是那種會為了財富連生命都不顧的人。
鐘明神色柔和,眉目中似乎有些悲傷,又似乎什麼都沒有,他搖了搖頭,輕聲道:“是真話。我們當時需要這筆錢來盤活爸爸媽媽的公司。”
李逸之聞言,微微一怔:“……爸爸媽媽?我記得你是孤兒。”
鐘明點了點頭:“我是被收養的。承蒙他們不嫌棄,大概也算半個兒子吧。”
李逸之腦筋極轉,立即明白了匡天佑的身份。他再次瞥向對方,發現匡天佑不知何時深深地低下了頭,表現得像是個罪孽深重的殉道者。李逸之微微眯起眼睛,雖然這位匡姓公子現在形容狼狽,但從穿的戴的也能看出來是個從小養尊處優,目高於頂的貨色。
想必這位是正經少爺。
李逸之不吝用最壞的惡意揣測這些有錢人。鐘明說自己是半個兒子,那另一半是什麼?正經公子的仆人?書童?童養媳?
李逸之越想越歪的心思被鐘明輕柔的聲音拉回現實:“大學畢業之後,我進入到爸爸媽媽的公司就職。等匡……少爺畢業後,我成為他的秘書。我知道爸爸媽媽辛苦培養我,想讓我和少爺互相扶持,能夠在他們過身之後將公司好好地做下去。“
鐘明說到這裡,頓
了頓,終於看向了匡天佑,聲音低下去幾l個度:“隻是我沒想到,你會挪用公款去買期權,還用股份做牌桌上的賭注。”
隨著他的聲音落下,匡天佑驟然抬起頭,像是被終於落下的鐮刀砍中脖頸,臉色驟然形同死人。
鐘明垂眼看著他。
那雙在匡天佑記憶中永遠溫柔如水的眼睛,現在隻剩下冷漠的審視,比最薄的刀刃還要鋒利,將他精心維持的麵具粉碎。
鐘明看著他,輕而緩地眨了眨眼睛,腦海中浮現出許多年之前,匡天佑第一次在他麵前下跪的模樣。
匡氏位於CBD的辦公樓從外表來看可以符合每一個人對國際大企業的幻想。港城明媚的陽光自落地窗中射進來,將匡天佑臉上的狼狽照的一清二楚。
他那個永遠衣著光鮮,眼角眉梢風姿綽約的兄長像是個走投無路的普通男人般,在他麵前下跪,雙手抓皺了他的西裝褲腳。
就像他小時候在家族晚宴無法適從時,抓皺了對方的西裝衣角一般。
匡天佑跪在他麵前,雙眼通紅,求他一起進入遊戲拿到獎金。
“家明,我隻能依靠你了——”
他的養兄這般說道:
“就這一筆款子,就這一筆!隻要這筆錢到賬,我們就能周轉,爸爸媽媽的公司就不會被彆人拿走——”
鐘明看著現在匡天佑用同樣的姿勢跪在自己麵前,耳邊仿佛還能聽到那記憶中的聲音回蕩。鐘明眼神放空,仿佛回憶著什麼般道:
”我本來以為,就算你剛愎自用、眼高手低,也不礙事。畢竟有匡氏這麼大的家業,還有我幫忙看著,你是敗不完的——”
鐘明頓住話頭,道:
“沒想到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
匡天佑自然知道這個厲害是在諷刺他。他的眼角不斷抽搐,下意識地抬起頭想要反駁什麼,卻在與鐘明對上視線的一刹那將至,片刻後,再次羞愧地低下了頭。
鐘明定定看著他垂下的頭顱,從回憶中抽離,眸中閃過微光:
“……這次你連跪都不跪了,是嗎?”
鐘明的聲音依舊輕柔,在匡天佑看不見的地方,神情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動動嘴皮子。就想讓我殺了他。你真是好算盤。”
“是……是我對不起你。”
匡天佑終於承受不住,來自鐘明的詰問壓垮了他的最後一條神經,他猛地撲上前,像個耍賴的孩子般用雙臂抱住鐘明的腿:
“我什麼都可以做!隻要你肯原諒我……我什麼都樂意做!”
匡天佑抬起頭,淚水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
“求求你!家明、我已經改好了!爸爸媽媽還在等著我們回家,什麼公司、什麼股份,我都不在意了!求求你跟我回家吧,我隻要你平安……其餘的什麼都不要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