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這裡……?
她在說什麼?
男孩年紀還小,隻能勉強憑借直覺辨認出這幾個字,還來不及再回頭確認,就被他爸爸帶走了。
最後的一眼,他看到人偶般的女孩重新垂下頭去,雙手乖巧地交疊放在膝蓋上,重新陷入沉寂。
“爸爸?”等離開了一段距離,他疑惑地問道:“為什麼要帶我走啊,她看起來好可憐。”
小孩子不會什麼形容詞,隻是覺得她很可憐。
為什麼可憐呢?
他也不太清楚。
“……”
男人下頜緊繃,良久,才道:“因為這不是你我能管的事。”
小伊達航抬頭去看自己的父親,從他的眼底看出了他不是很能理解的複雜情緒,似乎有憤怒,也有警惕和不安。
“為什麼不能管?”
他又問。
男人腦海中浮現出剛剛的畫麵。
黑發小女孩如同提線木偶一樣安靜地坐在那裡,雙手顫抖著努力撥開糖紙,他身為警察的敏銳讓他多注意了一眼,就發現——
那被寬大的病號服般的衣袖掩蓋起來的手臂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紫色針孔。再遠處,似乎還有什麼銀白色的東西。
與此同時,她身邊那兩個人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被危險鎖定的感覺讓他頭皮發麻。
他迅速判斷這不是普通的虐待,更不是普通的拐賣——這種配置,恐怕有一個成熟的地下組織。
在這種時候,儘全力將消息帶給局裡,才是最正確的解答。
否則,在此時人流量並不低的便利店中,他貿然出手不但沒有任何作用,反而還會連累無辜群眾,使他們難逃被滅口的厄運。
他過去之前已經報了警,隻能寄希望於警局的出警速度了。實在不行……他會用儘一切辦法拖延時間。
這些東西,他不知道怎麼和對父親、對警察這個職業無比憧憬和向往的孩子開口。
他還太小,所以他不明白父親的顧慮。
看起來有些瘦削的男人凝重地想,那樣小的孩子,後半生絕對不可以被毀了——
“所有人都給我聽好了!!把你們身上值錢的東西都給我交出來!”
突然間,一個手持木刀的癲狂男人衝了進來,朝著正在便利店的人威脅道:“如果不這樣做,那就等死吧!!”
伊達爸爸動作一頓,目光快速從店內客人身上劃過,有小孩老人甚至孕婦,他再不動聲色地抬眼看向外麵,有十幾個像是搶劫犯同夥的男人正在門外。
“……!”不好。
他額角淌下些許冷汗。
不能讓他傷害到店內手無寸鐵的客人們,必須撐到其他警察來的時候!
眼看著搶劫犯已經向那些客人逼近,他毫不猶豫地上前幾步,擋在她們身前,然後跪在了地上。
“請不要傷害我們!!我的身上的財物全都給你,求求你,請務必不要動手!!”
“……爸爸?”
小伊達航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爸爸可是警察啊,他怎麼能下跪呢?!他明明可以製止這個罪犯的,罪犯隻有一個人,而他是最厲害的警察啊!!
他下意識衝了過去,對犯人大喊道:“我爸爸才不會怕你!他可是——”警察——
“好吵。”
一道冷淡平靜的童聲突然從他身側傳來,恐怖的壓力直接籠罩在他頭上,剩下的話語便如同被掐住了喉嚨般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好可怕。
像是被堵住了呼吸,全身上下被沙粒掩埋一樣沉重。
隻見原本那個一聲不響,安靜坐在角落裡的女孩不知何時來到了這個位置,漆黑的發絲垂下,隨著她的動作幅度很輕地微微晃動。
她的雙眼蒙著紗布,卻像是透過紗布看到了所有,抬頭“看”向搶劫犯:“可以安靜一些麼?”
“……哈?”被施壓的僅僅隻有伊達航一個人,搶劫犯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在短暫的怔愣之後隻覺得無比可笑:“這是誰家的瞎子,有病嗎?!給我滾開!!”
說著,他便要舉起刀朝僅僅幾歲大的女孩身上打去。
伊達父親瞳孔驟縮,一句“小心”還沒有喊出口,就聽到女孩平靜到近乎冷酷的聲音。
她偏了偏頭,情緒毫無起伏地說:“是麼?那就隻能……”
“請你去死了。”
一聲巨響。
刀從男人的手中掉落,而他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身體重重地砸在了女孩身側的地麵上,帶起的風微微揚起她的黑發,而她的神情卻沒有變動一分一毫。
——她身後的那兩個人,開槍了。
他們……眼也不眨地殺死了這個人。
伊達父親咬緊了後槽牙,腦海中一片混亂,在見到被濺了滿頭鮮血的小伊達航突然暈倒後,這種混亂更是達到了頂點。
黑發女孩側頭似乎是“看”了他一眼。
“因為直麵殺人現場而造成的……”她低喃著什麼,恍然大悟一般:“原來如此。”
“脆弱的人類。”
此時,那兩個危險的持槍者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其中一人瞥了眼伊達父親,舉起槍——
“在我被傷害前一秒才開槍,”女孩突然開口道,“我會向先生反映這個問題的。”
舉槍到一半的手一頓。
他瞬間將伊達父親拋之腦後,如果要處理的話,他原本準備一整個便利店的人都殺了,不過現在比起滅口,顯然還是趕緊討竹葉青的高興更重要。
畢竟,這可是那位大人“寵愛”的孩子。
“我不敢擅自做主,小姐。”
他垂首,誠惶誠恐地回答。
“那就回去吧。時間已經到了。”
“是。”
黑發女孩毫無留戀地跨出了門。
警笛的聲音已經近在咫尺,哪怕是暗處的組織成員再想做些什麼,也隻能按兵不動了。
如無意外,這個便利店的大部分人應該都會加入證人保護計劃,當然,為了百分百保證伊達航不死在進入警校前,她需要找個機會,讓身旁這兩個人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女孩微不可查地勾起一個讓人脊背生寒的笑容。
反正,這裡是【過去所發生的一切在未來已經注定,是不可違抗的——
天意呢。
……
……
伊達父親轉過頭,看了一眼女孩很快消失的背影。
冷靜下來後,違和感終於暴露在他的大腦中,從開始到結束的一幕幕漸次閃過。
……這個女孩,救了一整個便利店的人。
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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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伊達航和她開口說第一個字的時候,望月弦就意識到,自己開始的推斷有失偏頗。
身側的兩個帶著熱武器的組織成員,雖說的確有“監管”的成分,但更多的,應該是“服從”和“護衛”。
而她的位置,完完全全淩駕於他們之上,甚至說,直接掌握著他們的生死也說不定呢。
——否則的話,他們不會在伊達航和自己搭話的時候仍不做任何動作,畢竟無論怎麼想,以竹葉青對組織的重要性,在她的幼年期,他們是不可能會放任她隨便接觸外人的。
如果說是因為低調,怕暴露組織,那就更可笑了——他們這三個人,除了默不作聲地待在角落之外,哪裡有一點“低調”的樣子?況且不讓一個小孩接觸到她的方式,又不是隻有殺死他這一種,可他們完全毫無表示。
因為她還沒有發話,他們摸不準她的態度。
果然,在後來那個搶劫犯出現時,他們的反應和她推測中如出一轍。
那麼,現在的時間線就不可能是竹葉青初到組織的時候了。畢竟那個時候的她,可是一個完完全全的實驗體,珍貴是珍貴,可也僅僅是珍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