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長廊中,周遭空氣仿佛凝滯冰凍,氣氛一時安靜微妙得有些詭異。
腳下的長絨地毯踩上去安靜無聲,走廊壁燈光影明亮,映照著林簡一雙清泠淩厲的眉眼,他微微收斂眸光,再抬頭時,已經將眼底所有的情緒都收拾乾淨:“抱歉,他喝醉了亂講話,彆介意。”
沈恪無聲的目光此時宛如一張無形垂落的網,輕緩地罩兜在林簡身上,而就林簡在抬頭與他對視的刹那,沈恪眼中已是一片疏朗溫和:“沒關係。”
仿佛剛才那一瞬間,他隻不過是稍稍怔然,旋即又變得波瀾不驚。
沈恪側眸看了一眼炸完天之後再次失去意識的許央,又問了一遍:“要幫忙嗎?”
林簡將人往上提了提,隻說:“不用麻煩。”
沈恪看他幾秒,點了點頭,沒有再堅持。
小助理懵逼地在旁邊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隻覺得此時氛圍有點……難以言說?但好在視線掃過半癱的許央時,一個激靈終於清醒過來,慌忙從林家手中接過房卡,刷卡開了2308的門。
林簡拖著許央進屋,餘光看見沈恪走到隔壁2306的房間門口,動作自然地刷卡,推門——
林簡微微怔然,心說原來是這樣。
但手裡拖著的醉貓已經脫骨般快要滑到地板上了,林簡再沒心思琢磨彆的,徑直將人拽進了房間。
然而,深醉之中的人完全沒有力氣,許央整個身子的力量都不自覺地往下墜,不斷從林簡的臂彎中滑向地板,每每都在要和地麵親密接觸的前幾秒,再被林簡一個寸勁抻回來。
茉茉跟在一旁,手忙腳亂地想要幫忙,但是小姑娘一米六左右的身高,身形瘦得恨不得許央砸下來時能壓碎,想上手幫忙也是徒勞無功。
“沒事,去倒杯水。”林簡沉聲交待,半拖半拽地將許央弄到樓梯下,抬頭看了一眼通往二樓臥房那架起碼二十階的木質樓梯,隻想等明天這個二百五就醒了就絕交。
但又不能真的不管他,林簡皺眉沉聲叫了他一句:“許央,要上樓梯了,注意點。”
許央醉眼緊閉,麵如桃花哼哼唧唧地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是真聽明白了還是醉得更糊塗了。
林簡毫無他法,深吸一口氣,將人一條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半提著醉鬼緩步艱難地往樓上走。
幾步邁上去,搭在肩上的人越來越重,林簡額前浸出一層細密的薄汗,而正當他要繼續抬腳時,許央忽然嗚咽一聲,整個人向前傾倒,眼見腦門就衝著樓梯邊緣磕了上去。
林簡眼風一銳,電光火石間一手拉人,一手快速墊了上去——吧唧一聲,許央前額穩穩當當地撞進他的掌心。
驟痛霎時從左手漫了上來——剛才那出於人.道主義的友情一墊,衝擊之下林簡手背重重磕在了樓梯沿上,一時間,林簡整個左手都疼得發麻。他抿著唇角,瞥了一眼前一秒差點開瓢仍毫無知覺的人,心想乾脆讓他在樓梯上打地鋪得了。
身後
有腳步聲傳來,林簡以為是去倒水的茉茉複返,剛想讓小姑娘離遠點以免被醉鬼誤傷,可拽著人甫一回頭,就愣住了。
沈恪不知何時進的門,此刻就站在樓梯最下方,離他幾節台階遠的位置,身上的西裝外套和領帶都已經脫掉,隻穿著深灰色的襯衫,領口的暗扣解開了一顆,散漫不羈中帶著幾分倦意。
沈恪眸光在兩人此時快要擰成麻花的姿態上稍稍一掠,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朝林簡晃了晃手上的瓶子:“想著你這邊可能用得上,就拿了醒酒藥過來。”
此番此景,林簡說不出拒絕的話,隻好深深歎了口氣,無奈道謝:“麻煩了。”
沈恪沒應聲,視線微微垂落,某一瞬間不知道瞥見什麼,眸光稍稍頓了一下,而後徑直抬腳走上樓梯,從林簡手中將人接過去:“我來。”
“不……”林簡一個“用”字還沒說出口,沈恪已經半拎半拖著鬨騰了一晚上的許流量大步邁向前階。
可能考慮到許央此時的狀態,沈恪弄人上樓的腳步不快,卻很穩。
林簡看著從麵前經過的那道挺拔的身影,眨了一下眼睛,而後抿著唇角追上去,搭手將人一起弄進了二層臥室。
小助理端著水杯跑上來,喂許央吃了果膠解酒膠囊,快速替他將臉上的淡妝卸掉,又用溫水擦拭乾淨,被子一蓋,鬨騰了一晚上的活祖宗終於安靜消停地陷入沉眠。
林簡站在床邊,垂眸看著許央卸妝後失血般蒼白的側臉,問茉茉:“他一直這麼喝?”
小助理擦了一把額頭上折騰出來的汗,撇撇嘴低聲抱怨道:“不是經常,但……也差不多吧,許哥不太混圈的,所以酒局不是很多,但隻要他參加的,基本每次都會是這樣。”
“嗯。”林簡靜了片刻,點了下頭,又問茉茉:“你今天晚上在哪裡休息,訂好房間了嗎?”
他問這話時,神色中並沒有表現出多麼熱絡的關切,但這樣清清淡淡的口吻,卻讓人無端覺得自然又熨帖,仿佛……小助理在心底默默道,他似乎沒有像平日裡旁人端起姿態,隻當自己是個行業最底層的生活助理,而是和許央一樣,將她當作普通同事,給予最平常也最對等的態度。
甚至因為她是女生,所以平等之中還暗含了一絲照拂。
“有的有的。”茉茉忙說:“不過不在同一樓層。”
“那就去休息吧,太晚了。”林簡從她手中拿走毛巾,邊向浴室走邊說,“我看著這醉鬼就行。”
“……啊?”小助理神色猶豫著不敢答應,跟在他身後推辭,“那怎麼行,您是許哥朋友,還是我……”
“不用。”林簡把毛巾又過了一遍水,搭在浴室鏡旁邊的架子上,淡聲說,“去吧。”
就算是要事無巨細地照顧藝人的生活助理,也畢竟是個女孩子,深夜獨處,對小姑娘來說到底是不太方便。
“……那好吧,麻煩您了。”茉茉抓了一把有些鬆散的馬尾,不好意思道,“其實您也不用一直守著他,許哥喝醉之後酒品
很好,基本沾床就一覺睡到大天亮了,您該休息就休息。”
酒品好?
林簡很難不回想剛才這二百五在電梯裡鬨出來的那場動靜,剛剛平複下來的額角又有隱隱蹦迪的趨勢。
茉茉走出浴室,又幫已經睡到爪哇國的許央掖了掖被子,調好中央空調的溫度後,才離開。
林簡從浴室洗了把臉,走出浴室後看見床邊站著的人時,明顯一愣。
沈恪還沒走。
木質地板消弭不掉刻意放輕的腳步聲,沈恪抬起頭,大床邊昏黃的睡眠燈在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暖絨的光暈,但眼底的情緒卻很淡,看見林簡出來,他靜了幾秒,說:“下來。”說完便徑直下了樓。
這樣略顯淡漠的口吻,能讓人產生此時他心情不算太好的直覺。
林簡又想起許央那句石破天驚的“某某某”,眉心不自覺地蹙了下,但在原地站了片刻後,還是深深舒了口氣,跟在他身後走下樓梯。
一層的弧形客廳麵積大得誇張,沈恪下樓後直接走到落地窗一側的置物櫃裡,翻找著什麼。
林簡從小吧台拎了兩瓶純淨水過來,坐在沙發上等候詰問。
片刻後,沈恪手裡拎著酒店房間配備的小醫藥箱走了過來,他坐在林簡旁邊一點的位置上,打開箱子,找出藥棉和碘伏消毒液,說:“手。”
林簡懵了一下,視線隨著他的目光垂落,才發現自己剛才磕到的左手背已經腫起來一大片,中間那道磕痕破皮嚴重,正浸著血絲。
“我都沒注意。”林簡嘀咕一句,就要用另一隻手去拿沈恪手裡蘸了碘伏的藥棉,“我自己來。”
卻不料沈恪輕輕一避,輕巧躲開,沉聲又說了一遍:“手。”
林簡愣了愣,才發現他此時的眸光微沉,神色和語氣一般,竟然也有些冷淡。
林簡靜默半晌,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沈恪似乎真的是在……不高興?
但沈恪從來都不是一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他向來內斂淡泊,哪怕久居高位,在與人相處時,更多的也是無從窺探的距離感大於聲勢淩人壓迫感,況且他從來恣意隨性,跟在這樣的人身邊長大,林簡甚至從來沒把這人當作“長輩”來看待——
也正是如此,久而久之,才會讓那些暗生的貪嗔癡破土萌芽。
但此時,沈恪微微蹙著眉,深邃的眸光看過來時,卻無端帶著壓人的勢道。
半晌之後,林簡終於妥協在他靜而沉的眼神中,抿了下嘴角,將手遞了過去。
沈恪看他一眼,沒說什麼,垂下視線給他消毒上藥,但林簡卻在某一刻,忽覺方才他身上那股無形的壓勢淡了幾分。
偌大的客廳內一時靜寂無聲,窗外瑰麗斑斕的霓虹光影透過落地窗倒映灑落在地板上,純白色的紗簾被流動的夜風掀起一角,像是安靜河麵上汨汨流動的細波。
過了很久,林簡從自己紅腫的手背上抬高視線,看著沈恪低聲說了一句:“沒事,其實一點都不疼。”
落在手背上浸了碘伏的藥棉停頓一下,沈恪無聲地歎了口氣,又換了一塊藥棉,浸好碘伏後重新覆在他手背上:“這話你從小就說,我倒是聽習慣了。”()
他就這樣毫無征兆且神色自然的提起曾經,著實讓林簡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