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之後,林簡便再沒回過客臥,此時他們兩人換上居家服,林簡躺在大床裡側,沈恪隨手拉過薄毯搭在他身上,輕聲說:“閉眼睛。”
林簡微微側了下身,隱在毯子下的手勾住沈恪的小拇指,而後乖順地閉上了眼睛。
原本隻打算小憩片刻,但可能是見過了許央,心裡的一塊大石落了地,這一覺比預想中睡得要沉很多,等林簡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才發現窗外的天都堪堪擦黑,而身側早已經空無一人。
房間裡沒有開睡眠燈,林簡在昏暗的光線中起身,赤腳踩在長絨地毯上,先去倒了杯溫水潤了潤乾涸的喉嚨,才推門走出臥室。
整個彆墅二層異常安靜,唯有書房的門虛掩著,透出一道明亮的燈光餘影。
林簡悄無聲息地走過去,推開門,就看見沈恪坐在書房長案之後,正執筆習字。
沈恪低垂著視線,頭都沒抬,卻在林簡走近了幾步後,兀自開口,輕聲問:“怎麼不穿鞋?”
“有地暖,不涼。”林簡走到他身邊,席地而坐,問,“你什麼時候起來的,怎麼沒叫醒我?”
“看你睡得沉,沒忍心。”沈恪筆下不停,淡聲回答道。
林簡便不再說話,卻在眸光落到沈恪筆下長長的熟宣上時,忍不住呼吸一頓。
都說字如其人,沈恪的字更是如此。
在林簡的印象中,沈恪下筆向來張弛有度,落筆灑脫不羈卻又沉穩藏鋒,風骨盎然而風姿綽約。
但眼下,這首辛棄疾的詞原本就意境磅礴,豪邁激蕩,配以沈恪氣貫如虹流暢狂放的筆勢,愈發顯得縱情浩蕩,氣勢雄豪,酣暢淋漓——
“客子久不到,好景為君留。西樓著意吟賞,何必問更籌。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浩蕩百川流。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
野光浮,天宇迥,物華幽。中州遺恨,不知今夜幾人愁。誰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爾,決策尚悠悠。此事費分說,來日且扶頭。”
同是此道中人,林簡霎時被燙得移不開眼睛。
等沈恪最後一筆落定,林簡壓住狂跳的心臟,顫聲問:“……怎麼寫這個?”
沈恪將紫毫扔進筆洗中,換了一隻兼毫,才說:“沒什麼,靜靜心,隨便寫的。”
林簡不疑有他,徑直脫口道:“教我。”
沈恪執筆蘸墨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過來,隔半秒,才問:“教你?”
林簡點點頭,目光依舊落在那幅長卷之上,說:“從小你就跟我說,習字靜心可滌躁氣,教我臨的也大多都是楷體隸書,這樣的行草……技法要領卻都沒教過我。”
不僅如此,他也沒見過沈恪的這一
筆字,而如今乍然一瞥,便再難移開視線。
沈恪握著筆沉默片刻,眼底浮出一點兒零星的笑意,問:“想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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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眨眨眼睛,很認真地點點頭。
“……行。”沈恪不知想到什麼,忽然將手中的兼毫往桌麵上一丟,反手握住林簡的手腕,輕輕一帶,就將人拉到了懷裡。
猝不及防坐在沈恪腿上的林簡:“???”
“你……”林簡懵然回頭,微微瞪大了眼睛,詫異道:“你乾什麼?”
“不白教。”沈恪單手輕而易舉地就鉗製住林簡兩隻企圖掙開的手腕,淡聲道,“收點報酬。”
“……”林簡側頸漸漸騰起熱意,這個轉折確實是萬萬沒想到,但頓兩秒,他一把抓住沈恪另一隻已經解開他兩顆扣子的手,從唇縫裡擠出幾個字來,“……收什麼報酬?”
沈恪長指一挑,某人身上那條居家長腿的抽繩便瞬間被解開,薄褲滑落,沈恪的眸光在那雙修長筆直的腿上略一停頓,才抬眸,平靜和緩地回答說:“取汁潤墨。”
而後屈臂一壓,就將人俯身按在了長案之上。
“……”
“……沈恪!”林簡從沒有過如此荒唐羞赧的時候,但此情此景之下,卻又完全動彈不得。他上身折俯在案桌上,連鼻端原本清雅縈繞的墨香此時都顯得格外穠稠催.情,他竭力扭過頭,忍著脖頸和肩背處漫起的血色和熱意,喘聲道,“……你彆欺負人。”
“這就叫欺負?”沈恪麵色平靜,另一隻手卻順著青年勁瘦薄韌的腰.肌逡巡而下,“我還以為像中午那種分秒不停的使喚才是。”
“……唔!”倏然間,林簡募地仰起頭,脖頸與肩背出拉成一道繃直的線,一聲驚喘到了齒關又被生生咽下。
而沈恪始終麵不改色,眸光沉靜如水,手中遊刃有餘。
理智思維像被一場驟然席卷的烈焰頃刻焚儘,但林簡在恍惚之中,卻終於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沈恪。”他穩著發抖的聲音,喊了一聲他的名字。
“說。”
“……你該不是在生氣吧?”
身後,驀地沉聲一笑,隔兩秒,沈恪平聲問:“我為什麼要生氣?”
指腹摩挲的力道陡然加重了幾分,林簡搭在桌麵上的手指霎時攥成了拳,他極力忍耐,顫著聲音問:“你是不是……因為中午的事,吃醋?”
沈恪聞言手上一頓,隨即周而反複,低低地笑了一聲:“想看我吃醋,還是想看我失態?”指骨由下至上不輕不重地一捋,又淡聲道,“所以才和彆人合起夥來演戲給我看?”
“沒有。”林簡鼻端浸出的汗滴墜落於紙上,霎時泅開了那幅蒼勁狂放的墨跡,“我——”
“彆說話。”沈恪聲中帶蠱,卻又流露出一絲極致的冷靜,“想看就成全你。”
說完掌心忽然重重輾轉擦過,林簡脊背霎時弓起一道幾近彎折的弧度,片刻後,又像渾身力道都被卸下抽離般,前額虛
虛抵到了麵前的長案之上。
一室靜謐,隻餘林簡失頻零亂的低.喘和心跳聲,而直到此時,沈恪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他。
林簡脫力般俯在桌案之上,神情中還帶著幾分迷.亂與恍然,而下一秒,他側著頭,原本就緋然異常的臉色再度瞬間爆紅。
他眼睜睜地,看著沈恪一臉泰然地將手指懸於桌上的那方硯台之上,指尖的液跡蜿蜒而下,滴滴滑落於濃墨之中。
黑白混融,極簡極豔。
“……”
這畫麵太過驚詫駭人,以至於林簡隻能微微瞪大了眼睛,卻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而後,沈恪抻了一張紙巾隨意擦過指縫,竟然真的重新拾筆,毫端在那方墨硯之中蘸飽攪過。
“沈恪!”林簡剛剛明明沒有出聲,但此時嗓音卻啞得一塌糊塗,細聽還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惶恐,“……你要乾什麼?”
他試圖掙紮著起身,卻再度被沈恪溫熱的掌心輕輕按了回去。
“不是要我教你。”沈恪說,“現在得了墨,可以潤筆了。”
“你……”
下一秒,沈恪懸腕提鋒,在林簡仍浸著久久未褪的血色和一層薄汗的清瘦脊背上,倏然落筆。
林簡隻覺得頭皮驟然發麻——
毫鋒混著濕汗遊走於皮膚上,毫厘之間的觸碰與遊弋,觸感極端微妙,幾乎讓人不敢呼吸。
雖然腦子已經成了一團稠密的漿糊,但在沈恪停筆的那一瞬間,林簡還是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寫了什麼。
筆勢穩而靜,隻有兩個字——
我的。
額前的一滴汗珠順著鼻梁滑過眼角,林簡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從始至終,沈恪無論是神態還是麵容都很冷靜,保持著一貫的氣定神閒,從容沉著。
但這是林簡第一次,真真切切、身體力行地感受到,沈恪隱匿於平靜沉邃外表下的狂瀾暗湧。
像是無聲燃燒著的幽藍色的烈焰,極致冷靜,又極致瘋狂。
書房之地,翰墨留香。原本是存風韻雅的一方天地,此刻卻成了縱.情胡來的溫柔鄉。
清冷沉靜的青年虛臥於書案之上,白皙勁瘦的身軀不著寸縷,背上墨痕斑駁交錯,唯有那兩個字,宛如力透脊背,直直戳進心窩正中央。
我的。
林簡在一室狼藉中輕輕閉上眼睛。
心底有個聲音卻在嘶吼叫囂著——
絕交吧,天殺的許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