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裝睡的人(一更)(2 / 2)

“實在不行,咱們找梁王幫著周旋。”葉棠采道。

“姑娘。”這時秋桔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張帖子。

“誰的?”葉棠采接過來,隻見那是一張印著寒梅迎風的秀美帖子,打開來,便是一怔。

“姑娘,你去嗎?”秋桔眼巴巴地看著她,她剛剛早就看過帖子了。

“去。”葉棠采想也不想就回答。

“可是,這麼晚?太危險了,誰知道他想乾什麼?”秋桔道。

“不怕的。”葉棠采卻是微微一歎。“他不是壞人。”

到了晚上,葉棠采穿了一身玄色繡海棠采的襖裙,披著大紅狐毛鬥篷,便出了門。

路過蘭竹居的時候,看到大門緊閉,這些天褚雲攀都不在家,不知在忙什麼。

葉棠采加快腳步,到了垂花門。

現在已經亥時過了大半,大街上一片漆黑。這時走畫一輛小馬車,馬車兩角掛著一盞小風燈,這才讓黑夜裡多了一點光明。

小馬車穿過寂靜的大街,拐了一個彎,這才停了下來。

下了車,葉棠采抬頭望去,隻見三層高的戲樓一片漆黑,上麵“淮芳樓”的匾額都因天色而灰蒙蒙的。

葉棠采走了進去,繞過梨園春秋的屏風。隻見整個大堂擺滿了桌椅,空無一人。曾經因《啼花芙蓉》這部戲而鼎盛一時的淮芳樓,現在卻又因《啼花芙蓉》而寥落。

葉棠采順著樓梯而上,周遭一片寂靜,腳步聲響在空曠之地,顯得有些嚇人。

上了二樓,走了一會就看到了梅花雅間,裡麵也沒有點燈,漆黑一片,但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倒也可以模糊視物。

走進去,果然看到苗基和坐在那裡,背對著她。

葉棠采走進去:“表叔,你找我何事?”

苗基和隻呆呆地看著樓下的戲台,那裡什麼人也沒有,他淡淡地說:“過完子時,就是第二天,突然想找個人說說話。不知找誰,就叫你。”

葉棠采一怔,走過去。

他正坐在榻上,隔著一張炕桌,葉棠采坐了下去。

“以前這部戲人人都誇好,後來我和他的事情被人知道之後,人人都說惡心。”說著,便似自嘲地冷冷一笑。“你也是這樣認為嗎?”

“是。”葉棠采點了點頭,“我覺得惡心的,不是這部戲,也不是你們這段感情,而是你找的那個人。”

他垂目,沒有說話。

他們苗家原本在京城裡不過是寒門小戶,姑姑因為年輕貌美而嫁給年過不惑的侯爺為繼室。

他自小愛好彈琴和寫曲,卻被彭氏說他不務正業,還說他在家裡整出聲音來防礙了兄長念書。

兄長是長子,被家裡寄與厚望,希望他能科考出頭。他還有個小十年的弟弟,這是父母的老來子,自然捧在掌心如珠如寶地疼著。

他夾在中間,還是個不務正業的,總被家人輕視。

後來兄長科考一直失利,考了這麼久,隻混了個秀才功名。

最後他憑著琴藝摘得了天樞稱號,打響了名聲,還代表大齊出戰,力挫北燕來使,皇上一時興起還要說封他官。他覺得不適合做官,就拒絕了。

回到家裡,母親知道他拒官打了他一巴掌,還逼著他進宮求了皇上,把官賜了給兄長。

自他成名之後,很多權貴邀他上門,或是切磋琴藝,或是讓他指點下琴。

他不喜歡去那些地方,但他母親卻逼著他去。

後來他去了幾次太子府,倒是跟太子相談甚歡,但卻發現他對自己還有點彆的意思。當時他很反感,再也不想去太子府了。

但他的母親和兄長卻不斷地慫恿他去,太子幾次誠意相邀,他隻好一而再地前往。

太子位高權重地,卻溫柔寬厚,他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就身心淪陷不可自拔。

他的母親和兄長一邊鄙視他,卻一邊借著太子的勢力升到現在這個官位。

當時他不管,他們如何也好,都與他無關,他心裡眼裡隻得他一人。

後來不知為何,太子對他漸漸冷淡。

宋肖對他說:“苗公子,殿下心裡眼裡就得你一個,這事差點讓皇上知道!為了瞞住皇上,隻得對你冷淡。殿下為你負出了這麼多,你難道就這樣嗎?”

“我……要如何做?”

“這還不簡單。”宋肖說,“殿下是太子,是要肩負整個大齊,整個蒼生社稷的未來帝皇,他跟你是不可能的。他有他的責任,你若再跟他在一起,就等於毀他的前程。”

“我懂了。”

回到太子府,他就主動提出分手,太子說舍不得他,還說,永遠不會忘記他,不論在哪裡,他的心永遠在他的身上。若不是這身份束縛,若不是他肩著擔著整個天下的重任,若不是他還有妻子和兒女,他真想跟他遠走高飛。

一邊說著,還百搬挽留,最後他為了成全他的責任,主動退出。

他與太子正式分手之後,才知道,母親不知什麼時候,幫他訂了親,那是姑母家的表妹。

當時他的心的確是死了,以後如何,都不重要。不論是自己孤獨一個,還是娶妻生子,或是……想讓他再看自己幾眼。

人有時就是這樣,即使是主動分開,還想著,希望他還愛自己,關心自己,心裡還裝著自己。

但他訂親了,太子卻連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讓他彷徨不安。

他就寫了一部戲,把他們之間的事情寫成戲曲。這是他們的回憶,也是這份情的紀念。

這份情他不會忘記,他也希望太子自己說過的那樣,永遠不忘記。

他三翻四次邀他來看戲,他總有各種借口不來。

婚期越來越近,他邀了一次又一次,他還是不來。

他隻說,就算不方便去戲樓,那就把唱戲的若蘭帶回去,唱給他聽。

當時在碧水樓,宋肖已經答應了的,說要把若蘭帶回去。哪裡想到,他卻被人撞得摔下了樓梯,然後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我是不是被他給騙了?”苗基和看著下麵一片漆黑的戲台道。

“你自己說呢?”葉棠采微微一歎。

“嗬。”他輕輕一笑,卻搖了搖頭,“原本我是想過跟表妹好好過的,但卻發現,那不是我想要的,我也不想害了她,就想法退親。當時你爹鬨了那麼多事,我就想到,也用這一招,好讓姑母退親,所以就給姑母塞紙條。哪裡知道,我母親和兄嫂他們……他們說,若我不好好成親,就把我斷袖的事情說出去。到時人人都會想到跟我曾經十分親厚太子,我不願損他一分,害怕影響到他,所以隻好繼續婚約。”

“後來我摔下樓梯之後,我與她退了親,而太子因我而被攻奸,宋肖找到我,讓我幫一幫太子,隻要我好好成親,就能幫助他。我知道這樣做,會傷害到她,但……”

他為了他,什麼都願意做,現在,不過是邀他來看一場戲而已,他都……

今天未時,本來他是邀了他的,但等到天黑,正如以往一般,他沒有來。

當時穿著一身大紅嫁衣的若蘭站在戲台上,看著他:“公子,我唱得好累。你還在等什麼?他不會再來!他不過是騙你而已!從頭騙到尾。他本來就是有妻妾,有兒女。他明知自己的責任,明知你們不可能在一起,若真的喜歡你,就不會招惹你。他不過是見你琴彈得好,又長得美,一時興起,就玩弄你。膩了,自然就扔了。你還在傻等!對他念念不忘!你一顆真心撲上去,他現在還嫌你臟,嫌你惡心呢!

“上次,在碧水樓,推你的人,就是宋肖!我瞧得清清楚楚的!若不是那位褚三奶奶用靠枕墊著,你早就撞死在石雕上了。他想殺了你,沒得你惡心他!他明明都避你若蛇蠍,惡心你這段感情。但出事了,卻還要上來騙你,說還喜歡你,愛你,讓你為了他跟彆個女人成親。你為他付出了所有,而你約他,他卻各種借口。這次的借口倒是順理成章了——皇上罰他閉門思過。”

“可是,你忘記了,他對你說過的話?唱詞裡就有:不論你在天涯海角,我恨不得立刻飛到你身邊。你現在還不在天涯海角呢,他卻連翻借口。以前說過的話不作數,那這份情,又怎麼還作數?現在,他卻為了自己的利益來騙你,拿你的終身幸福,拿你的命來為他洗刷身上的汙點!汙點啊!你之於他來說,就是汙點!

“他要騙你,想從你身上索取和搜刮你的血淚,還不願意付出一丁點東西!連個麵都不願意見,隻憑兩個奴才出來把你耍得團團轉。到外頭買朵絨花,還得付兩文錢呢!他要讓你付出這麼多,卻連一麵都不願意施舍給你。公子啊,你這份真心,在他眼裡就是這麼廉價和低賤,連一個銅板都不值!”

想到若蘭所說的話,他深深地閉上了眼。

自己一直以為的情深,生怕他不知道自己有多愛他,怕他忘了他,所以還把他們的故事寫成了戲曲,一遍又一遍地演著,邀請他過來看。

他一直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情深,是美好的,但落在那個人眼裡,卻是無比惡心!

眼前的一切,都那麼可笑,可笑到他無地自容……

但這些……又怎麼可能是真的呢?

想著,他已經淚流滿臉,但黑夜裡,葉棠采卻看不到。

“表叔?”葉棠采回頭看他。

他輕輕笑了笑:“我嘛,不想害她的!一點也不想……隻是……我說什麼都沒有用,其實就是我自私!這才害了他一遍又一遍。很晚了,你回去吧!”

葉棠采一怔:“你不回去麼?”

“我……還想在這裡呆一呆。”他輕輕笑了笑。

葉棠采想到這裡是他買下來的,為的,就是演給太子看,結果……這裡是他所有心血和感情。但他還要沉浸在裡麵,不願自拔。

葉棠采知道,裝睡的人,永遠叫不醒。

“嗯。”葉棠采輕輕答應一聲,就站起來。

她轉身走到門口,他的聲音在後麵喃喃響起:“已經過了子時了,果然還是不會再來……但他,從沒騙過我對不對?”

葉棠采輕輕一歎:“你說呢?”

然後轉身離開。

他聽著她的腳步聲一步步地遠去,然後下樓,最消失不見。

整個戲樓,恢複一片片的漆黑和死寂,就如他的心一樣。

出了門之後,葉棠采就坐馬車回家了,心裡還在想著葉玲嬌的事情,剛才聽他的道歉,他回去會退親嗎?

但以他對太子的執迷不悔,不太可能。而且苗家也不會願意退親!

葉棠采回到家,已經醜時三刻。

她躺在床上胡亂地睡了,第二天一早,她便如常地梳洗吃早飯。

飯才用到一半,慶兒突然奔過來,臉色鐵青地道:“姑娘,昨天咱們不是去見苗公子了?”

“嗯。”葉棠采點了點頭。

“苗公子……他死了!”慶兒說,“被人發現,吊死在淮芳樓大門前!”

“什麼?”聽得這話,葉棠采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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