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瑞突然想起今天那個尖削臉的話:“對了,爹,娘給你做了一雙鞋子,你試一試。”
說著便把掛在馬車上角的風燈摘下來,拎著爬進了車廂裡。黑漆漆的車廂裡,一下子被照亮。
“你說啥?換鞋子?咱們回去再說吧!”許大實說著便望了望外頭,隻見這居然來到了荒郊:“怎麼趕到這裡來了。”
“天太黑,我瞧不清路。”許瑞說皺了皺眉。
他本來就不是趕車的好手,而且天黑,便走錯了路,來到這荒郊之地。
“快點啊,爹,不要浪費娘的一翻心意。”許瑞說著,便主動去脫許大實的鞋子。
“哎——這……”許大實被他搬得身子一翻,便滾到了板凳下麵。
殷婷娘哪裡有帶什麼鞋子,而且她更沒有為他做什麼鞋子。但她知道兒子這樣做定有用意,便點頭:“對對,大實。”
“好好的突然換鞋,還是回客棧再換吧!唉……”許大實皺著眉說。
許瑞卻已經扯掉了他的鞋子,接著連襪子都被許瑞扯下來。
馬車裡立刻彌漫著一陣濃濃的腳臭味,但許瑞還是朝許大實雙腳望過去,隻見一雙大腿板,腳指上還長毛,但十隻腳指卻整整齊齊的,一個不少。
許瑞一下子懵了,也顧不得許大實腳臭了,伸手摸了摸他兩隻腿的小腳趾:“怎麼會有……”
“瑞兒,你在說什麼?”殷婷娘察覺到許瑞臉色有異,心也突突地跳起來。
許瑞臉色鐵青:“右腳的小腳趾,不是該被削了一半嗎?”
許大實一怔,神色躲閃,一邊爬起來,一邊縮起自己的腳:“你……胡說啥?對了,不是說給我做新鞋子麼?快拿來!”
許瑞也顧不得了,急問:“爹,你這次立下戰功,等皇上病愈,便要進行封賞,說不定會賜下宅子,到時可能還能夠挑地方,到時你要住在哪裡?”
“這……”許大實臉一陣青一陣白的,猶豫著,想到剛剛殷婷娘對自己一翻情深意重的表白,便道:“瑞兒,你胡說啥?是不是聽到外麵的流言誤會了?”
許瑞臉色一變,殷婷娘小小的瓜子臉一僵,心裡咚咚亂跳。
流言?誤會?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說他們誤會他是立下戰功的許大將軍了嗎?
不!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是誤會!
剛剛,他們已經做絕了!把葉承德給甩了!
所以……許大實就是許將軍!絕對不會錯的!而且也不能錯。
“你們怎麼這樣問?”許大實皺著眉,“難道我不是將軍,是個洗馬的,就不接納我嗎?”
洗馬的?殷婷娘和許瑞腦子一暈,居然連職業都有了。
“怎麼可能是流言!”許瑞聽著這話,整個人都呆呆的,“我……我們不是那個意思……”
生怕許大實是試探他們!但他們已經賭不起,也等不起。急道:“我……昨天一個同窗……對,我一個同窗突然跟我說的,他兄長也跟著康王一起回來,說有個許將軍叫許大實,我才好奇地問你的。爹,難道你這是想試探咱們嗎?還是說,你見咱們母子這些年孤零零的,最後迫不得已委身於人,然後要報複咱們嗎?”
說到最後,錯的,又成許大實了。
“嗚嗚……”殷婷娘便啜泣著,“當年,我就該抱著瑞兒跟著他奶奶一起去了。沒得這般不乾不淨地活著……我不該想著給你留這麼一點血脈……”
“婷娘,你彆這樣,我沒有嫌棄你們!真的!”許大實著急抱她,“更彆說什麼報複你們。他們說的許將軍,不是我,不過是跟我同名同姓而已。”
許瑞和殷婷娘聽他語氣篤定,臉色大變,兩個人俱是僵住了。
“當將軍有什麼好,還不是得回到沙場打打殺殺的,到時連小命都沒有了。”許大實微微一歎,“咱們一家三口好好地在一起,比什麼都強。還是我趕車吧!”
說著,他就出了車轅那裡,開始駕起車來,一邊趕車還一邊說:“這地形我倒是認得。前天入城時,我就是跟我哥們一起進來的,他家就在附近,他正悄悄回了家呢!咱們去借住一晚。”
馬車得得得地在大路上快走著,周圍一片片的荒蕪,冷風呼呼地灌入車廂裡。
許瑞和殷婷娘還是呆呆的,臉色慘白,一句話都沒有說。
許大實不是許將軍?不過是個小兵?
怎麼可能?他們都探查清楚了,明明說是常州青石鎮許家村的許大實!怎麼會錯!
但他的小腳趾還在!
他還親口承認他不是!
但……
許瑞和殷婷娘心中在嘶吼著,但卻驚駭得不敢作聲,也不願意相信。
“籲。”外頭許大實卻喝停了馬,許大實回頭對裡麵道:“我去叫一叫門。”
說著就跳了下車轅。
殷婷娘和許瑞木著臉往外一看,他們已經適應了這種黑暗,借著銀白色的月光,隻見周圍一片荒蕪,但不遠處卻有兩間小小的茅屋,這就是跟許大實一起回來的,康王的部下的家。
殷婷娘和許瑞目光愣愣的,隻見許大實跑到那間茅屋門前不住地啪門:“小穆小穆,我是大實啊!”
不一會兒,那邊的茅屋吱呀一聲,被打開來。
因著馬車離得遠,又是晚上,便瞧不清楚那人的相貌。
隻見那人手裡拿著一盞油燈,看到許大實就唷了一聲:“原來是許馬夫呀!你大實大實的,我還以為是大將軍呢!嘿嘿嘿。”
聽著這話,殷婷娘和許瑞心一寸寸地發冷。
許大實聽著,也嘿嘿嘿地笑了一通:“我跟我妻兒原本想回客棧的,不想卻不小心走錯路了,想在你這裡借宿一晚。”
“啊?”那小穆卻皺了皺眉,一臉為難:“許老哥,不是我不想幫你們……而是,剛好今天我嶽父嶽母,還有小舅子一家來了,這兩間小茅屋都擠得無地方下腳了。所以……”
“行啦,我懂的。”許大實點了點頭,“我們趕回客棧也不遠。”
“那,我就不耽擱你們了。對了,許老哥你這次就不回西北了吧,真好命!你涮了這麼多年馬,功夫一流,剛好我小舅子認識一個車馬行的人,那裡正缺個涮馬的,到時介紹你去工作。”小穆說。
“好兄弟,真是謝謝你。”許大實激動地拍著他的肩膀。
接著二人哈哈笑了起來。
不遠處的許瑞和殷婷娘聽著,整個人都懵了!涮馬的!馬的!的!
他不是什麼將軍,而是個涮馬洗馬的馬夫?
天啊!
母子倆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慘白的臉,還有驚惶之色!
接著俱是腦子一暈,隻感到天旋地轉,剛剛他們都乾了些什麼事?居然為了一個馬夫,甩了侯門世子!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荒唐和殘忍的事情。
不,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以後他們怎麼辦?
跟著他涮馬?還是跟著他吃糠咽菜?
殷婷娘和許瑞瞬間感到天崩地裂!
若以前在村子裡,一個小小馬夫賺的錢倒還能滿足她,但她過了幾年富貴生活,便是少吃一頓燕窩,都覺得委屈了她,哪裡願意再跟著許大實吃苦。
這時許大實笑嗬嗬地走過來,他還是中午那一身灰白色的短褐,胡子拉碴的。
今天她覺得這樣樣簡樸大氣,英武不凡,這是一個將軍該有的氣度。
但現在瞧著,卻覺得寒酸又猥瑣,這就是一個涮馬的!洗馬、鏟馬糞的低賤馬夫!隻覺得一股子臭窮酸的味道撲麵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