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錕在湖裡被折騰了整整兩盞茶的時間。
等他全身濕透、像個落湯雞一般費勁地從湖裡爬出來的時候,天近傍晚。周遭霧氣濃重,天色稍顯暗沉,西邊雲霞的光芒透過千重萬層霧照過來,暗沉沉的一片,整個世界仿佛都籠罩在一片迷蒙的霧色中。
——是真的爬出來,而不是封錕以往的瀟灑飄逸的飛出來。沒辦法,和水柱糾纏了兩盞茶的時間,封錕的靈力已是幾乎耗儘了,沒有沉在湖底已是很不錯了。
可就算是這片遮擋視線的濃霧中,也還有一片明亮的火光。封錕朝著火光走了過去,就見著湖邊的鵝卵石地上,一襲黑袍的鳳弦正坐那兒,用木棍串著他方才打上來的鯽魚精,在火上烤的正香。香噴噴的烤肉味,不知被鳳弦放了什麼調料,一股辛辣卻並不刺鼻的味道夾雜著烤魚的香味,讓靈力耗費了大半的封錕肚子不由得叫了一下。
封錕臉色一白,尷尬這種情感他此時已經體會不到了,他隻覺得怒火滔天。他朝坐在火堆旁邊的鳳弦走去,在乾燥的鵝卵石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他麵色沉沉地看鳳弦,低聲,仿若質問般的問了一句:“你玩我?”
封錕這般作態,要是叫外頭的人看見了,少不得說一聲,非虛尊者三弟子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不過現在這種狀況,封錕是篤定了周遭隻有鳳弦一個活人的。
鳳弦沒有抬頭,仍舊低頭看著他手中轉動著的鯽魚精。這條鯽魚快要成精了,很大,哪怕是剖腹串起來之後也有半個人高,此時被火烤成金黃色,酥脆嬌嫩的正好。鳳弦的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這條烤魚上,根本沒有在意怒氣衝衝的封錕,他隻是隨口道了一句:“玩你?”
“誰玩了你?我玩了誰?為什麼要玩你?玩你有什麼好處麼?又是怎麼玩的?又或者,到底是誰玩了誰?”
封錕聽得一臉懵逼,恍惚間覺得自己可能是才剛從湖裡爬出來,腦子裡的水還沒來得及擰乾。他麵色一黑,正要怒聲問,忽而一股冷風吹過,凍得封錕渾身一個激靈,方才心頭的怒火竟是消了大半。他長歎一聲,看鳳弦:“鳳弦前輩,是晚輩擅作主張要跟著你,多有打攪,實在抱歉。”
“喲,我還道大名鼎鼎的封錕真人是個表裡不一的偽君子,卻原來還是有幾分擔當的麼。”鳳弦攏了攏袖子,從魚身上撕肉,一邊吃一邊回:“你追了我這麼幾天,我也知道你的來意。”
封錕靈光一閃:“您一直都知道晚輩在追蹤您?”
“是啊!就是知道你小子在跟著我,我才四處亂跑的,你這幾天,風餐露宿,四處尋人,日子可過得舒坦?”鳳弦白了個白眼,一點前輩高人的作派都沒有,饒是封錕知曉他是這麼個放誕不羈的性子,也還是被他這般無賴的作風氣到了。
恢複了人前冷漠有禮的封錕道:“前輩好歹也是中州有名有姓的一介元嬰元君,這般戲弄一個小輩,傳出去也不怕糟人恥笑——咳咳,前輩,晚輩的意思是,您果真不愧是——”
“行了,你也不用多說,你的意思,我還是明白的。”鳳弦擺手道:“你不就是想要那半卷《太初靈卷》嗎?好說好說,隻要你打敗了我,不說這本,其他的,也可通通拿去!”
封錕麵色一苦:“前輩說笑了,方才湖底那一戰,前輩沒有出多少力晚輩卻已經難以招架,更彆說晚輩打敗前輩拿走功法了。”封錕雖則看起來客氣有禮,對著鳳弦一派晚輩恭敬的作態,但他卻是渾身戒備,隨時做好了逃跑和戰鬥的準備。
“我說,你不累麼?”鳳弦雖然沒有抬眼看他,卻將他的舉動摸得清清楚楚:“人前一套人後一套的把戲,嘴上說著恭敬的話,手裡卻拿著刀子準備時刻捅人一刀。虧你還是號稱當今正道魁首的無華派出來的精英弟子呢,我是不知道,原來外頭的修士們,品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封錕麵色一黑。
鳳弦哈哈大笑:“哈哈!你看這幅樣子,真是像極了一隻炸毛的刺蝟卻又不得不腆著一張笑臉看人,真是笑死本少爺了!”
“好了,本少爺可是個正人君子,不會把你怎麼樣的。你且坐下,吃了這條魚,等霧氣散了,自行離去,莫要再跟著本少爺了。”
封錕也不是一個忸怩之人,便也坐下了。他用僅剩的一點靈力將身上的衣物頭發烘乾,而後看火篝旁靜靜吃著魚的鳳弦,看或明或暗的火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這般靜謐卻叫人無端安心的場景,叫封錕覺得稀奇,從心裡隱隱升出一股熟悉的感覺。
他將心底這抹熟悉的感覺消掉,看鳳弦,忽而問出了一個有些冒昧的問題:“前輩,您為什麼這百多年來一直要四處搜尋功法呢?”以致於到了今天這般人人喊打的境地。
鳳弦還是沒有看封錕,他道:“本少爺要做的大事,豈是你這黃口小兒能明白的?”
自從結丹以來,封錕也是活了兩百多歲的人了,縱然還有幾分輕狂桀驁,但誰不尊稱他為真人的,今日竟是被此人這般不遜的對待,心頭的火氣又突地躥起來。封錕道:“前輩以往的聲名,是亦正亦邪,雖一些守舊循禮之人心有芥蒂,但瑕不掩瑜,正道之人無不稱讚前輩除魔衛道之義舉。現如今,前輩四處搜尋功法秘籍,強奪他人之寶,更公然與我無華派對抗,這番行為可謂是與魔修無異,遭天下修士所不齒。而這一切的一切,全緣於前輩對他人功法秘籍的執著。”
“你倒是伶牙俐齒,想著法兒的損本少爺。”鳳弦動作很快,已是將整條魚吃了個大半,他這次終於回頭看了一眼封錕,眼神輕飄飄的,上揚的眼角在火光中有些發紅。他眸中滿是戲謔:“你是隻顧著本少爺的事情,卻是忘了自己的大事了。這一個月來,外頭那幫子修士如何傳本少爺的,我可是一點也不在意,但外頭是怎麼傳無華派的,你跟著本少爺在荒郊野嶺跑了這麼久,不知很正常,但是,難道也沒有你的師門中人將修行界的大事告知於你麼?”
“前輩想說什麼?”封錕呼吸一凝。
“自然是這段日子以來什麼事情鬨得最大最熱鬨,就指的是什麼咯!”鳳弦啃了一口魚肉:“誒,本少爺先聲明一點,現在外頭傳的最沸沸揚揚的,可不是我和荀晏那一架的事情了。唉,本少爺自打出生以來,也沒服氣過誰,但如今卻不得服氣一個人。”
“誰?”
“荀晏唄!還能有誰!”
封錕冷冷一笑:“原來前輩這樣的人,也會有服氣的一日麼?不過也是,荀晏前輩如今正式公開了自己天靈宗當今宗主的身份,甫一入世就掀起修行界的一片震蕩,一舉解決了困擾修士萬年的丹陣符器之道的種種困惑。能將本宗門傳承數萬年的宗寶與他人共享,更將本門數十代先賢數萬年的研究無償公開,此舉可謂是功在千秋利在萬世,造福了修行界數以千萬計的修士,荀晏前輩這番胸襟氣魄,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嘖嘖,嘖嘖,聽聽你誇他的話,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呢,你都快把我吃的這條鯽魚精給吹活過來了!這都快誇成聖人了!”
“前輩覺得晚輩過於誇張?這豈不是承認了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麼?”
“不。”鳳弦搖頭,他看封錕,眼神含了戲謔,也有幾分隱秘的悲涼:“我佩服他,明明是個欺世盜名之輩,卻也能這般厚臉皮的將他人之物占為己有。”
“論不要臉,我不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