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行駛到一半時,寧秋硯注意到開在他們後麵的那輛貨車駛入了一條岔道,再也看不到了。
康伯迎上寧秋硯的目光,溫聲問道:“第一次到島上來,不習慣?”
寧秋硯含糊地“嗯”了聲。
康伯又問:“島上是不是很美?”
是很美。
他們已經穿過林海,正在翻越一個山丘。
灰綠色的苔蘚,薄雪覆蓋的荒草原,不是尋常意義上的美,是一種未經開發的、屬於大自然的原始的美。
“島很大,關先生的房子在最北端,還要過會兒才能到那裡。”康伯對他說,“這島上有一段時間沒來新人,可能大家都會注意到你,但他們也隻是看看,不會找你攀談,你不用緊張。”
寧秋硯毛線帽的帽簷拉得很低,不知是不是因為暈船,臉色有些蒼白,因此那雙瞳孔更加黑亮,他問:“我今天就要獻血嗎?”
康伯說:“不用那麼急,你剛剛在海上顛簸了一陣,肯定餓了,我叫人給你準備了午餐,剛吃過東西是不能立即獻血的。再說,你今天受了傷,獻血可以明天再進行。”
寧秋硯耷拉著眼皮:“我不餓,也可以不休息。”
康伯笑了下:“那你也要等到周一才能回去啊,不如先休息休息,這樣才能很好的恢複。”
寧秋硯:“……”
協議是這麼寫的,他竟無法反駁。
“孩子,辛苦你了。”
忽然,康伯這樣說道。
寧秋硯抬眸,眼裡帶著這個年紀還藏不住的戒備。
“關先生情況特殊,捐獻者日常生活多有變化,細微的差彆都可能造成不適用的情況,每次都需要專業的醫生采樣確定情況後才會取血。所以,不得不這麼麻煩,要你親自往島上跑一趟。”康伯很和藹地說,“這天氣,海上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康伯貼心的話語讓寧秋硯有一絲迷茫,也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公。
他覺得沒那麼怕了。
康伯拍拍他沒受傷的手背:“謝謝你來到渡島。”
他們最終停在了山腳下,一幢巨大的白色建築旁。
這建築占地麵積很廣,寧秋硯說不上來它到底有多大,也說不上來到底是什麼風格,隻覺得應該有些年代了,老到部分外牆的牆皮都已經斑駁,顯得破落,而這房子的主人卻不是修繕不起的人。
房子前方有一個圓形噴泉,已經停止了噴水,石壁上堆了薄薄的雪。
他跟著康伯下了車,踏過枯萎的草坪,再走上長長的木棧道,進入了建築內部。
傭人迎上來接他們脫下來的外套,寧秋硯說了句不用了,站在玄關朝裡看。
好暗。
這是寧秋硯進屋的第一感覺。
外麵已經是陰天,可屋子裡比外麵還要暗。
大廳中央點著暖爐,室內很暖和,和室外的冰天雪地是兩個世界——但所有的窗簾都是合起來的,所以彆說漏風了,哪怕一絲光線都彆想照進來。
玄關則是一條長長走廊,壁燈亮著橘色光暈,連著不怎麼明亮的吊燈一起,堪堪組成了全部的照明光源。
如果不是剛從外麵進來的話,寧秋硯會以為現在不是白天,而是深夜。
這樣的環境真的適合病人居住嗎?
人們走路的腳步都是很輕的。
有人走過來小聲問了句什麼,康伯便對寧秋硯說:“我先帶你去休息,醫生會馬上過來,他們也會把食物送到你房間,晚上再去餐廳用餐。”
寧秋硯應了。
正好他也不想在這麼壓抑的環境裡久待,因為這裡果真像康伯說的,有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身上,讓他毛骨悚然。
島上可能真的很久沒來過新人了。
“跟我來。”康伯說。
他們穿過昏暗的大廳又上了同樣昏暗的二樓,再經過幾個功能廳,穿過另一條冗長走廊,才來到了寧秋硯要住的房間門口。
寧秋硯完全沒有記住路線,全程有些恍惚,這裡大得就像一個迷宮,讓他找不到方向。
“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也迷路了。”
打開房間門後,康伯示意他看牆上的一個鈴鐺:“如果你想去逛一逛,就按這個鈴,會有人來帶你去。當然,你想自己逛的話請隨意,除了不要上樓,一、二層每個地方你都可以去——三樓,是關先生的個人區域,他不太喜歡有人打擾。”
房間裡物品一應俱全,也有單獨的浴室。
這樣的配置,寧秋硯可以整個周末都不出門。
緊隨他們身後,有人替寧秋硯搬來了他的行李。
琴盒放下去的時候,寧秋硯忍不住道:“請輕一點!”
那人輕輕放下了。
寧秋硯又說:“謝謝。”
康伯離開前優雅地提醒他:“這裡什麼都有,你下次來可以不用帶這些,關先生非常慷慨。”
什麼都有是什麼意思?
寧秋硯沒能理解,但終是沒有忍住,叫住康伯問:“康爺爺,和我一起上島的那個男孩,他也住在這裡嗎?”
聽到稱呼,康伯表情沒什麼變化,隻是更為友善地回答了他:“他不是住在這裡的。”
寧秋硯問:“那他是來島上做什麼的?他是不是做錯什麼事情了?”
康伯微笑著退了出去,沒有回答這個寧秋硯不該問的問題。
房間裡就剩寧秋硯一個人了。
地毯很軟,潔白的床品看上去也很軟。
床頭還插著一束新鮮的黃色小花,可能是作為歡迎客人的心意。
寧秋硯脫掉外套和靴子,又摘了帽子,朝窗前走去。
這裡真奇怪。
竟然就連客臥的窗簾也拉得嚴絲合縫。
寧秋硯拉開厚厚的高至天花板的窗簾,透過透明乾淨的玻璃窗看外麵。
他看見房子後麵有一個淡藍色的湖泊,湖麵上浮著一艘小小的船。
湖的對麵則是綿延的山脊。
在這種安靜得孤獨的環境裡站了一會兒,寧秋硯拿出自己的手機。
信號欄冒著感歎號。
他好像正式和外界失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