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庚平淡的語氣,卻宛若一道驚雷一般敲在了賀母的心頭。
過了許久,賀母毫無焦距的視線終於聚集,錯也不錯的直勾勾盯著紀庚,聲音細弱,帶著一抹不可置信,“紀警官,你騙我的吧?”
紀庚毫不防備地對上賀母的眸子,“我有什麼必要要騙您呢?”
“最近江城發生了一件重大的拐賣兒童案件,想必賀夫人應當也是聽說過了。”
賀母輕輕點了點頭,“是,孟市長的千金,也是這起案件的受害人。”
但隨即,她又開始反問,“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家書源從未丟失過,每年的體檢也是一次都沒落下過,書源的血型,跟我和他爸都是一樣的,是不是有一個同名同姓的小孩被拐賣,而你們以為是我家的孩子?”
紀庚也沒想著賀母能夠如此輕易的相信他的話,畢竟驟然間被人告知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不是親生的,一般人都無法在短時間內接受。
紀庚此次前來賀家,也不過是因為他的父親與賀家的老爺子是世交,不想讓他們被蒙在鼓裡罷了,雖然他現在也不知道趙三月和趙小花那兩個孩子去了哪裡,但他們身上的遭遇值得所有人去同情。
責任感讓他必須要將事情的真相查清楚,而為人的本分,也讓他無法在明知道有一個孩子受儘了苦難的時候,讓一個鳩占鵲巢的孩子依舊享受著奢侈的生活。
雖然如今這個叫賀書源的孩子對於這一切都還不知道,但他的母親杜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著想,他本身就是事情的受益者,他始終都無法置身於事外。
因此,麵對賀母的疑惑,紀庚將自己帶來的資料交給了她,“賀書源的親生母親杜鵑已經將一切全部都交代了,當年她是你生產的那個醫院的保潔,她的兒子生下來就有先天性的心臟病,以她當時的工資是完全沒有辦法給孩子好的救治的,因此,她引開護士之後,將她的孩子和你的親生兒子交換了。”
賀母看著資料裡那一個個觸目驚心的漢字,她的雙手不自然的劇烈抖動了起來,甚至是她的聲音都開始變的驚恐至極,“這……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因著賀書源身體不好,從小到大賀母幾乎將自己全部的心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甚至是連後麵出生的小女兒都被她忽略了許多。
而且如今的賀書源完全長成了賀母與賀父期待的樣子,他聰明,好學,疼愛妹妹,孝順父母,是所有人眼中令人羨慕的“彆人家的孩子”。
賀母完全無法接受賀書源這樣一個優秀的兒子不是她親生的,而她親生的兒子是被拐賣到了大山裡的,未曾上過學的,滿身瘡痍目不識丁的,甚至是連普通話都說不好的,窮困潦倒的,她在大街上遇到後都會躲著走的那種小孩。
賀母的胸口有些發堵,為了能夠讓賀書源從小就磨礪出堅強的意誌,長大後繼承賀氏集團,賀父未曾將賀書源送去貴族的小學,而是送進了國家辦理的公辦學校,這裡的小孩家境之間有著天壤之彆,她去給賀書源開家長會時,遇到過那種從農村來的孩子。
他們是肉眼可見的營養不良,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是細細麻麻的雞皮疙瘩,乾枯的頭發像雞窩裡的茅草一樣堆積在頭頂,甚至是身上都是臭烘烘的。
若不是賀父強烈要求必須讓賀書源在這種環境裡讀完小學,賀母早就給他轉學了,甚至是在這期間她還和賀父吵了好幾次架,隻不過在賀父堅定的意誌下她妥協了而已。
但暫時的妥協並不意味著賀母就能夠接受那樣一個邋遢至極的孩子是她的親生兒子。
冬日的暖陽透過彆墅的大門淡淡的打在賀母的身上,但卻始終無法溫暖她心裡的寒冷。
一想到圍繞在她身邊恭維著她的姐妹們知道了她有那樣一個兒子之後,會用怎樣憐憫同情的目光打量著她,她的心裡就湧起了無儘的恐慌。
不!不可以!
她絕對不允許有任何破壞她幸福生活的可能!
刹那間,一個陰狠且惡毒的想法無端地在賀母的心尖浮起。
——如果,那個孩子徹底的消失了就好了。
她低低的垂下眼眸,不動聲色地將紀庚拿來的資料放在了身後,“紀警官,現在那個孩子他在哪裡?”
紀庚送來的資料裡隻記錄了杜鵑交換孩子和拐賣孩子的過程,卻未曾說明那個孩子如今的去向,賀母下意識的以為那個孩子已經遇害,如今的詢問也不過是讓她心底的猜測更加確定一下罷了。
紀庚還以為賀母此番的表現是在為那個孩子的遭遇而感到痛心,他的聲音不由得帶上了一抹哽咽,“對不起,半個月前震驚全國的小山村拐賣事件想必賀夫人也聽說了,你們的親生兒子就是在事件中消失了的趙三月。”
至於紀庚懷疑趙三月的這件事,因為沒有證據,他選擇了閉口不談。
紀庚的話音落下,賀母心裡的那顆大石頭沉沉地放了下來,她不由得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說話的語調竟是帶上了一抹輕快,隻不過此時正在沉思的紀庚並未曾發現,“這樣啊……那多謝紀警官來這裡跑一趟了,等我家老賀回來,我一定把這件事全須全尾的告訴他。”
“那個孩子的下落,就請紀警官多多費心了,如果有消息的話,請你務必一定要第一時間聯係我。”
“這是當然,為人民服務是我們每個警察應儘的責任和義務。”事情已經講述完畢,紀庚也不再好繼續逗留,答應了賀母的請求後便離開了賀家的彆墅。
等紀庚的背影徹底地消失在了賀母的眼中,她整個人驟然卸去了渾身的力氣,頹坐在了沙發上。
傭人們剛才已經被賀母打發離開了客廳,空蕩的客廳中隻剩下賀母急促的喘息,屋外的陽光依舊明媚,透過落地窗灑在她的臉上,卻始終照不亮她眼底的晦暗。
突然,接連不斷的腳步聲在賀母耳邊響起,她抬起頭來就看到了滿臉淚痕的賀書源。
被淚水模糊了的眼眶中,是無論如何都隱藏不住的極致恐懼,“媽媽……我聽到紀叔叔說的話了,我不是你的親生孩子,對不對?”
“你要把他接回來嗎?”
“媽媽你還要我嗎?”
看到被她教養的如此優秀的兒子露出這般驚恐的神情,賀母的心就仿佛是被刀紮了一般的疼,她猛地伸出手臂,將賀書源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你放心,媽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沒有被拐賣的親生兒子,你就是媽媽唯一的兒子!”
賀書源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猶豫,“那爸爸那裡?”
賀母咬了咬牙,“什麼都不要說,就當作今天你紀叔叔從未來過。”
作為賀氏集團的總裁夫人,她不需要擁有一個被拐賣了的兒子,而她的老公,也不需要知道這一切。
“好,我聽媽媽的。”
賀書源伸手摟住了賀母的脖子,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七歲的少年唇邊揚起了一抹得意的笑。
那是,見到了勝利的曙光……
杜鵑那般自私自利,卻將唯一的愛投注到了賀書源身上的人,明知道自己的兒子在哪裡,這麼多年,又豈會強忍著不去見他一麵。
天空呈現出深灰的色調,霞光隱藏在晦暗不明的雲彩當中。
這世間尋尋覓覓,車水馬龍,匆匆的人流喧囂而過,儘數籠罩了不為人知的過往……
——
“嘶——”
看完了賀家母子二人反映的9527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賀母明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受儘了苦難,卻隻因為不想在其他人麵前丟臉,就選擇隱瞞不說。
而賀書源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依舊臉大如盆的在賀家鳩占鵲巢。
9527感覺他有些看不懂這個世界了,“大佬,人怎麼可以這麼自私自利呢?”
雲勵寒十分淡定地揉了揉9527的腦袋,“習慣就好。”
原主趙三月的記憶中,是賀聽琴第一個發現他的真實身份,當時的賀聽琴以為趙三月是賀父的私生子,率先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賀母。
賀母暗中調查到了一切,卻依舊選擇隱瞞不說,還是後來賀聽琴說漏嘴了以後,賀父才將趙三月接回了賀家。
原本趙三月以為是經曆了二十多年的相處,才讓賀母選擇了賀書源而放棄了他。
可如今看來,對於賀母來說,無論是朝夕相處了多年的賀書源,還是與她血脈交織的趙三月,都不如她的幸福和麵子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