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葉謙手裡拿著的毛筆應聲而落,重重的砸在了書桌上麵,筆尖在宣紙上氤氳開了一大灘墨跡。
好好的一副字,就這麼毀了。
葉謙神色複雜的看向了雲勵寒,語調中下意識帶上了一抹父親的威嚴,“這就是你和為父說話的態度?!”
雲勵寒低頭輕笑了一聲,眼神卻極冷,帶著些許的嘲諷。
他沒有直接回答葉謙的問題,反而是挑起了另外一個話峰,“父親以為,我們應當如何?”
雲勵寒的聲音不急不躁,娓娓道來,“最是無情帝王家,葉家能夠有今天這般的光景,並不是因為帝王仁慈,隻是葉家的先祖太會審時度勢。”
“葉家百年來從未參與奪嫡之爭,才可以安穩的過渡到如今,那三千的羽林衛,究竟是帝王給予葉家的保障,還是觀察葉家是否起了異心的強有力證據。”
“想必父親心裡也是一清二楚。”
隨著雲勵寒的話音落下,葉謙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難看起來,雲勵寒所言皆是事實,這三千的羽林衛,就宛如是刀子一般垂直的懸在葉家的頭頂,隨時都有落下來將他們刺得頭破血流的風險。
因此,他一直謹小慎微,在朝中從未與任何一個皇子有過接觸,那些隱隱暗中試探的信號也全部都被他擋了回去。
但是……
葉謙眉心緊鎖,向來溫潤的眼眸當中透露出幾抹冷厲來,“葉瑾年的存在,就注定了葉家和皇室有了牽連。”
葉謙的想法不言而喻,大魏王朝興盛了百年,既無外憂又無內患,彆說什麼乾旱水患瘟疫等等大型的災難了,就連落草為寇的土匪都已經徹底的消亡不見。
他們一眾武將全然沒有了用武之地,在朝堂之上幾乎成了不斷被邊緣化的透明人。
葉謙迫切地想要家裡出現一個於讀書一事上有天分的子嗣,能夠帶領著葉家由武轉文。
原本的葉祈年就是全家的希望,但是他卻患有先天的心疾,隨著讀書的深入,身體的情況也是每況愈下,一年基本上大病小病不斷。
這也是原主如今已經十九歲,卻還依舊未曾下場考科舉的原因。
——春闈恰在春寒料峭之時,就算是身體康健的正常人都有可能堅持不住,更何況是患有天生心疾的原主呢。
葉夫人擔心自家兒子直接在三天的科舉考試中嗝屁了,無論如何都不放心他前去考試。
於是,明明葉家能夠由武轉文的希望就在眼前,卻偏偏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
這麼多年以來,葉謙也對自己大兒子的身體無法參加科舉一事習以為常了,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徹底的放棄了依靠葉祈年帶領葉家轉為文臣的希望。
但是,突然發現葉瑾年原來是皇帝的親生兒子一事,又讓葉謙的心裡燃起了新的希望。
——或許,可以扶持葉瑾年登上那個至高的位置。
從龍之功,絕對比他們依靠自己的實力一點一點的爬上去,要來的迅速的多。
他之所以同意雲勵寒處理了連翹,也不過是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夜長夢多罷了。
而現在,葉瑾年完完全全的成了一個瘋子,還是一個滿頭白發,蒼老宛如行將就木的百歲老人一樣的瘋子。
葉謙僅剩的唯一的希望,徹底的被雲勵寒給破壞了,也難免他會如此的生氣。
“嗬~”雲勵寒注視著震怒的葉謙唇邊泛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輕輕地笑了一聲,仿佛將葉謙的全部小心思都看得極為透徹。
似是譏誚,似是嘲諷。
葉謙感到自己的威嚴被挑釁,露出幾分淩厲和冰冷來,“你笑什麼?”
雲勵寒淡淡瞥了葉謙一眼,絲毫不在意他的憤怒,隻是微微頷首,“我笑父親您想的太過於天真。”
雲勵寒在葉謙瞪大了的雙眼的注視下,踱步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的動作顯得格外漫不經心,“您以為,您這麼多年對於連翹和葉瑾年的忽視,他從未記掛在心間?”
“等他坐上了那個位置,內心所思所想絕對不是要嘉獎於父親您,恐怕他第一個拿來開刀的,就是葉府了吧……”
“我未曾忽視過他!”葉謙急忙地反駁道,“其他府裡的庶子過活的生活是怎樣,葉瑾年的生活又是怎樣?他長了眼睛,難道看不出來?”
“他該有的東西,我從未落下他一樣,就算連翹一直不同意他去官學念書,我還專門替他請了夫子,這麼多年,我可曾虧待他一絲一毫?”
“嘖,”雲勵寒微微歎了口氣,帶著憐憫的目光,“所以說,父親您太天真了一些。”
“您內心如何想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葉瑾年是如何以為的。”
雲勵寒殘忍的打斷他的幻想,“父親有眼,應當是能瞧的見,葉瑾年可曾對父親有過絲毫的敬重之意?”
“在他看來,我與他葉瑾年在這個葉府裡享受的待遇截然不同,這便是父親您對他有所虧待,而連翹被您無情的拋棄在後院,更是讓他心生怨恨。”
“更何況,在父親看來,解決了連翹不過是為了以防後顧之憂,但在葉瑾年的眼裡,連翹卻是這世上對他最好的人,父親又怎知,他不會因此事而徹底怨恨上葉府?”
雲勵寒的話戳中了葉謙從未想過的盲區,這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此刻似乎是有了一絲蒼老,他喃喃的說道,“葉瑾年……他當真如此想?”
雲勵寒輕輕歎了一口氣,“是與不是,父親一探便知。”
葉謙的眼中頭一回出現了茫然之色,“我難道……真的做錯了?”
“不,”雲勵寒徐徐吐氣開聲,“父親並未做錯。”
人性本就自私,葉謙能夠為一個設計了他,破壞他與葉夫人感情的丫鬟所生下來的不被期待的兒子做到如此這個份上,已經是十分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