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日複明日,明日何其多。即便是秦朔也躲不了這一魔咒。
當他將手頭上的工作終於梳理好,興奮地讓秘書給自己排好行程,調度好護衛隊準備南下訪問南越國時,南邊送來了急信,信上是秦楠潦草的字跡,看得秦朔眼疼心顫。
“阿爹病重。”
這下子,秦朔什麼也管不了了,隻帶著貼身護衛日夜兼程地往南趕路。下了火車過山路,翻過大山走水路,一路走,一路減衣物,等到終於抵達了南地,眾人已然脫下了身上的綿夾襖,隻著了一身細布裡衣。
裡衣是未經染色的燕麥白,遠遠瞧去一片素白,讓人瞧著心裡便想:這是哪兒來的一支奔喪的隊伍?
前來迎接的秦楠看著心中也是一顫,待走近,不禁驚呼,“怎麼這般狼狽?!”
秦朔苦笑,“一隊人都是北邊長大的,不知南地的冬季這般暖和。”秦朔走得匆忙,根本不及做好充足的準備,明明是一國之相,卻如此狼狽落魄亮相。
“阿爹怎麼樣了?”秦楠命人去給北邊來的眾人準備合適的衣物,秦朔的心思卻不在此。
秦楠歎氣搖頭,“不怎麼好了,跌了一跤後人就起不來了,這幾日腦子也混沌了,不怎麼認人了,說話也咕嚕咕嚕的。”
“信都發出去了,小九你是第一個到的。”秦楠這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阿媽呢?”秦朔又問。
秦楠道,“阿媽日夜守著,咱都勸不住。”
兄弟二人說著話就走到了一處竹樓,正是秦老夫婦平日裡居住的院子。南地濕熱,房子多是清涼透風的構造,四麵皆是大窗,因而秦朔站在院外老遠便能瞧見屋內的情形。
“阿爺啊,你怎麼還不起床啊!你都睡好久咯。”一個七八歲年歲的小童撅著屁股趴在老人的床邊,一會兒拉拉老人的手,一會兒揪揪老人的眼皮兒。
“小禾!彆惹你阿爺!”秦楠三步並兩步上前,一把揪住小童的後領,像拎小貓一般地小童拎開去。
小童也不示弱,隻見她雙腿一瞪,腰部一擰,一個鯉魚打挺就掙脫了秦楠的束縛。
“你是誰?你長得真俊。”小童一溜煙跑到秦朔跟前,仰著臉瞧他,“我要封你做我的王夫!”
“小禾,這是你九叔!”麵對女兒的童言童語,秦楠苦笑不得,叉住小孩兒的咯吱窩拎起丟到外頭,“外邊兒玩去,阿爹和你九叔有正事兒!”
末了,秦楠對秦朔歉意笑道,“南邊兒沒那麼多規矩,孩子都養野了。”
“沒事,這挺好的。”秦朔自然不覺被冒犯,甚至覺得親近,看剛才的情形,阿爹在南邊至少過得不寂寞,有一群皮猴兒一般的孫兒們陪伴著。
“阿爹。”秦朔走到床邊,輕聲呼喚著,難以將眼前這枯瘦黑小的小老頭和記憶中那個挺著大大將軍肚的威武將軍聯係起來。
哪怕是老來得子,可因著勤練武藝的緣故,秦老爺子並不顯老,在秦朔幼年的記憶中,阿爹和旁人的阿爹沒什麼不同,才不是老頭子。
怎麼一眨眼的功夫,阿爹就成小老頭了!秦朔鼻子發酸。
“小九,阿爹也是高齡了,在南地,大家夥都叫他老壽星。”秦楠拍拍秦朔的肩膀安慰。
“嗯呢。”秦朔說不出話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是小九來了?!”卻是正在裡間午歇的秦老夫人聽著聲音起身了。
“阿媽!”看著老到佝僂的阿媽,秦朔的眼淚再也繃不住了,自己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麼啊!
明明自己一切所作所為的初衷都是為了家人不是嗎?可是,兜兜轉轉,自己最虧欠的竟然是本該最最親密的家人。自己甚至連最基本的陪伴都做不到。
“哎呦,哪兒來的俊小夥兒,怎麼哭鼻子咯。”秦老夫人仰著頭,想要抬手要去為秦朔擦眼淚,可胳膊抬到一半就伸不上去了。
“阿媽。”秦朔蹲下身子將腦袋湊到秦老夫人手邊,“兒不孝。”一句話,又是熱淚滾滾。
秦朔已然知曉了自己的錯過,可是麵對這樣的錯過,秦朔根本無力挽回,哪怕是一國之首,他也無法彌補已經逝去的光陰。
“臨走前能夠在看一眼小九真是太好了!”秦老夫人亦是止不住眼淚,“老頭子,你看,我家小九長這麼高了咯。”
離家時還是沒長胡子的少年小郎君,再相見,小郎君已然長成了千萬人可以依靠的強大存在。
“對不起,阿媽。”除了對不起,除了眼淚,麵對垂垂老矣的爹媽,坐擁天下的秦朔卻再也給不出其他。
“般般,般般。”躺在床上的秦老爺子突然有了動靜,隻見他雙目微張,混沌的眼珠有了亮光,衝著秦朔的放向招招手,秦朔撲上前連忙握住。
“阿爹!”
“般般,般般,吾家麒麟兒.....阿爹給騎大馬。”
老人眼中的最後一縷明光消散,秦朔隻覺自己心中的一根弦也自此崩斷,那是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的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