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著膽子往飛劍中注入靈力,操控著腳下的劍往前飛去,那柄飛劍剛開始還搖搖晃晃,後麵就開始飛得越來越穩,飛得越來越快,在衛風不知道的時候,固定著他腿腳的那股靈力悄然撤去,但他毫無所覺,甚至大著膽子在高空中翻了個花,激動地大叫了一聲,被前麵的雲團撲了滿麵。
江顧負手站在遠處看著激動不已的少年。
衛風的悟性的確很好,好到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但他剛開始的猶豫和膽怯也讓江顧意外,畢竟如此資質和悟性,不該蹉跎至此連最基礎的禦劍飛行都不會。
不過他很快從衛風那些下意識的小動作中找到了答案——他怕摔。
碰到雲層會下意識地躲開,躲不開就下意識地抱頭,捂脖子,會不自覺地屈膝,很容易被周圍的聲音乾擾,轉彎時會猶豫不決,直到聽見他的聲音才會放心繼續。
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衛風剛開始學習禦劍飛行時的場景。
成千上百歲的長老們磋磨人的方式有許多,甚至不用特意區彆對待,隻需要借著為你好的理由,讓人從劍上摔下來幾百次,飛到高空摔下來時故意接不住,摔斷胳膊摔斷腿,待養好便遠遠落在了後麵,再從頭開始時底下全都是已經學會了嘲笑起哄的同門弟子,在稍有起色時嚴加訓斥糾正……這樣來回幾番,任誰也會心生懼意,衛風又是這麼個驕矜懶散的性子,教廢簡直輕而易舉。
七八歲正是學習禦劍的好時候,卻也是孩子心性最重的時候,看衛風的樣子,應當是沒少挨摔遭訓。
江顧這般想著,分出了絲靈力去探查衛風的身骨,果不其然找到了他骨骼間的舊傷,小臂肩膀、腰椎大腿前胸,幾乎是修煉最重要的幾處關竅全都骨折過,而且當時年紀尚小,這些骨頭並沒有愈合好,饒是他靈根再好,靈力運行時也會凝滯堵塞。
而衛風看起來根本不知道這回事。
怕摔是因為真的險些摔死,因為沒人會接住他。
江顧看著他依舊有些畏縮的身形,眉峰下壓,周身的氣息也跟著冷冽了幾分。
“師父!我會禦劍啦!!”衛風激動的聲音在高空中響起,他拖著長腔激動地喊:“師父你快看——啊啊啊啊啊!”
他話沒說完,忽然一陣狂風直衝他而來,將他從飛劍上吹了下去。
衛風一邊大叫一邊下意識抱住了腦袋,熟悉的失重感讓他仿佛回到了七歲那年,恐懼瞬間將他湮沒,他甚至沒喊救命,因為知道沒人會來救自己。
大不了就摔個半死,還不用再上課。
他正這樣想著,一隻修長有力的手掌忽然抓住了他的後脖領。
衛風顫顫巍巍地抬頭,在看見江顧那張臉的時候倏然紅了眼眶,抱在頭上的手還沒來得及拿開,像隻沒毛的小鵪鶉,“師、師父?”
江顧沒給他師徒情深的機會,手上一用力,就將人重新丟回了飛劍上。
衛風吸了吸鼻子,重新站在飛劍上之後遠不如之前大膽,下意識地弓起了腰背,耳邊似乎又響起了那些嘲笑聲,丹田中的靈力有瞬間的渙散。
“凝神。”江顧冷淡的聲音讓他倏然回神。
衛風趕忙聚起靈力注入飛劍,終於重新穩了下來,就在他膽子稍大準備直起身子時,那股狂風再次襲來,又將他打下了飛劍。
又是熟悉的下墜感,衛風又抱住了腦袋,一臉懵的看著提溜住了自己的江顧,一聲“師父”還沒喊出口,就再次被丟回了飛劍上。
直到他摔下來十幾次才後知後覺發現那股狂風是由江顧操控的。
但是不管他摔下來多少次,江顧都會冷著臉接住他。
衛風說不上心裡是什麼感覺,但當他再次站到飛劍上時,忽然就有底氣挺直了腰背,大著膽子將全部靈力灌注進飛劍之中,在那狂風再次襲來時,果斷轉彎躲開了一劫。
他大喜過望,忙轉身去找江顧,“師父我——”
嘭!
比之前還要迅疾的狂風直接將他從飛劍上砸了下來。
衛風暈頭轉向被江顧拎起來時,四肢無力地耷拉了下去,卻還是堅強地抬起頭來氣若遊絲道:“師父我……躲開了……”
“繼續。”江顧壓平了微微上揚的嘴角,聲音依舊像淬了冰。
如此幾百次,或許是幾千次之後,衛風已經完全沒有時間去回想幼時痛苦的遭遇,也分不出任何精力來恐懼和害怕,他聚精會神地操控著腳下的飛劍,時刻提防著隨時都可能出現將他拍下的狂風。
後背的衣服濕了又乾,乾了又被汗水打濕,他從一開始恐懼摔下去變成了興奮,每次躲開那颶風都讓他感到無比滿足,甚至開始期待那股狂風來襲。
在他第十次禦劍靈活地躲開那狂風之後,那股狂風終於消失不見了。
江顧看著身形挺直站在飛劍上的少年,勉強滿意了一些。
“師父!”衛風很快就發現了他,禦劍飛了過來,一身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連那高束的馬尾都透著掩飾不住的開心。
“今日便到這裡。”江顧道。
“這麼快?”衛風伸手擦掉額頭上的汗,環顧四周才發現已經天黑了,不由震驚,“竟然已經這麼晚了!”
“回去吃些辟穀丹補充體力。”江顧的目光落在他被血洇透的左肩上,遞給了他一瓶丹藥,“敷在傷口處。”
衛風趕忙雙手接過,眼睛發亮地望著他,“謝謝師父!這點小傷不要緊的!”
“回去吧。”江顧冷淡地點了點頭,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師父——”衛風下意識地想去抓他的袖子,結果抓了個空,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江顧走後,他又興致勃勃地在空中禦劍飛了幾圈,才降低了高度,準備辨明方向回連雲峰,結果卻發現自己就在峰頂宅子的上空。
他練了一天,竟然連自家都沒出去。
飛劍懸停在草地上,衛風跳下來碰到地麵時雙腿竟有些發軟,他乾脆直接躺倒在了草地上,仰頭看著夜空中閃爍的繁星,被微涼的晚風吹得鼻子隱隱發酸。
他舉起手中師父給的小瓶子,看著上麵勾勒出的祥雲,又咧嘴笑了起來,翻來覆去看了半晌之後,珍而重之地將它放在了心口的儲物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