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風醒來時已到了深夜。
周圍是蓊鬱的森林,稀疏的月光透過枝椏的縫隙灑下來,像層冷白的霜,古木下青年正盤腿打坐,周身靈力環繞泄出淡金色的光,比地上的霜還要冷上幾分。
衛風被煉器法陣溶掉的血肉正在緩慢生長,若是放在一年前,他定要疼得哭爹喊娘滿地打滾,但是現在卻隻是皺了皺眉,靠在了身後粗糙的樹乾上。
左臉頰隱隱發疼,像是被什麼人給掐腫了一樣,不過也可能隻是傷口快速愈合的關係,他很快就將這點疼拋諸腦後,專心地看著江顧修煉。
江顧生得極好,像映入清泉的明月,像落在山鬆的薄雪,蕭肅疏闊,俊美不似塵世間的人,但那倨傲冷淡的性子和強悍到恐怖的實力又往往讓人望而卻步。
像落入凡間的仙人。
衛風用舌頭抵了抵發疼的臉頰,從眼角耳後頸側冒出來了數十條鬼紋,貪婪地嗅聞著江顧身上的氣息,有的甚至匍匐在地遊蛇一樣衝向了江顧,卻在快要碰到衣擺時被拽住。
微涼的山風吹過,樹梢的葉子簌簌而動。
江顧緩緩睜開眼睛,對上了衛風那張無害的笑臉。
那些在半空中張牙舞爪的鬼紋早已消失不見。
“師父。”衛風試探地喊了他一聲,想知道他是不是還在生氣,但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挨了上去,乖巧地坐在他身邊。
江顧掃了他一眼。
衛風側頸冒出來了團鬼紋,而後如花苞張開,嘩啦倒出了一堆法寶和靈石,他邀功似地望著江顧,眼睛亮晶晶的,“師父,這是姓周的那群人身上搜下來的寶貝,我都沒吃。”
有幾件天階法寶,但品相平平,江顧眼皮都沒抬一下,“你自己留著用。”
衛風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哦。”
他對著江顧的那半邊側臉還泛著紅,纖長的睫毛垂下來,在眼下落了小片陰影,像隻沒找對寶貝的尋寶鼠。
原本已經爬到江顧肩膀上的幾條鬼紋也懨懨地耷拉了下去。
“……”江顧沉默了片刻,隨手拿了件天階無風燭,扔進了儲物袋。
衛風瞬間支棱起腦袋,“師父,你要不要鬼紋?”
七八條黑漆漆的鬼紋爭先恐後地往江顧跟前湊,其中一條用力過猛,直接撞到了江顧懷裡。
江顧一言難儘地看著他,之前他薅了衛風大半鬼紋煉器,更是讓他差點丟了性命,但凡這廝有點骨氣也不會巴巴往他跟前湊。
見江顧沒說話,衛風抬手便要扯斷那幾條鬼紋。
“衛風。”江顧打斷了他。
少年盤腿坐在月光裡,抬起頭來懵懂地望著他。
“不要做多餘的事情。”江顧沉聲道。
他眉峰壓得很低,像是在警告衛風,又像在警告自己。
“不是多餘的事情。”衛風垂下眼睛小聲嘟囔,但還是聽話地把鬼紋收了起來,“師父,隻要你不趕我走,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幾條
鬼紋而已,我很快就能再長出來。”
江顧眼底多了幾分冷意,“為何?”
“師父你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衛風說這話時沒敢看他的眼睛,手裡拿著根樹枝往地上使勁戳,很快就戳出了個小土坑,他頓了頓才道:“要是連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無處可去了。”
“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他低著頭,將那根樹枝掰斷成了許多小段,扔進了那小土坑裡,聲音在夜色裡微微發悶,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單純地闡述事實,“挺沒意思的。”
他在陽華宗大部分時間都過得不怎麼如意,同齡人都欺負他無父無母又沒有師父庇佑,玄之衍雖然和他是好朋友,但也有自己的師父和師兄弟,性子又軟,有時候被欺負了還要他幫忙揍人,夏嶺雖然照顧他,但終究隻是個凡人,衛風生怕他被那些修士不小心給捏死了,將人護在連雲峰都不敢放出去……江顧是他生命中第一個站出來保護他的長者。
就算江顧另有所圖,待他嚴苛冷漠,卻是唯一一個能切實保護他的強者,衛風分得很清楚。
他用靈石換來同門玩伴,他用自己換來江顧庇佑,是一樣的。
也可能不太一樣。
衛風抬眼偷偷瞄了江顧一樣,他很喜歡江顧,更崇拜江顧,他想有朝一日變成像江顧這樣強大的人。
六欲道大概是天生的多愁善感,衛風悄悄抹了把眼淚,抓住了江顧雪白的袖子,嘟囔道:“就算師父你趕我走我也不會走的,我現在這麼厲害,可以幫你打架。”
那隻爪子剛玩了樹枝和泥巴,在雪白的袖子上落下了臟兮兮的印子,江顧理解不了他這種咬死不放的執拗,權當這樣的雜種天生腦子不好使。
“修煉。”江顧冷淡地打斷了他的剖白。
衛風剛準備乖巧點頭,麵色忽然一變,“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