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的命運一樣,身後光芒萬丈,前路卻一片荒涼。而和他對望的少女被花船上的燈火正對著打光,叫她的臉上也暈上幾分糜爛的溫柔,可被隨手卷到身後的長長的裙子卻是一片被月色照射過的冷青色。
男人的眼神裡帶著不知來者的審視,少女的眼神帶著不知命運的茫然。
風吹起他們同樣烏黑的長發,吹起他們本該平行,此刻卻因為某種神秘力量,而不得不重合的命運。
一直到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彼此對望的視線焦灼了越來越久,沈知意才像是意識到了什麼一樣,慌亂的攏起她已經完全被吹得翻了起來的輕紗帷幕。
她的麵容再次被輕紗遮掩,隻有清風還在鍥而不舍的吹動她的紗簾,吹出無法見到少女全貌,隻露出一點細節就讓人遐想不已的容顏。
輕舟上,店家也如同始終在遊動的花船一樣,操作著船槳,讓輕舟繼續行進。
大片大片的荷花和荷葉幾乎淹沒了少女的身形,和李清照的詩詞一樣——誤入藕花深處,叫人竟是難尋。
慕容複強撐著笑,敷衍著宴席上的男男女女,才終於得空找了借口出來。
那夏日裡也著狐裘的身影站在花船沿壁處,正望著西湖的荷花夜景凝思。慕容複這才露出一個有些真心的笑容,大步過去。
對他來說,儘管特意和金風細雨樓做了這麼一場宴,儘管宴會上也有不少金風細雨樓內手握實權,有那麼幾分價值的人在席——可真的值得他放下身段去結交的,有,也隻有這麼一位。
那便是「夢枕紅袖第一刀」的金風細雨樓樓主,蘇夢枕。
儘管他知道,他們二人之間的道並不相通,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為此人的風度氣魄所折。
“蘇樓主,宴席上少了蘇樓主,可是少了不少趣味啊。”他打開折扇,立於蘇夢枕身側,看著眼前這片好像平平無奇的荷花群,好奇地問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能讓剛剛即便是見了那麼多表演,也依舊提不起興致的蘇樓主看得這樣認真?”
“姑娘。”
蘇夢枕隻說了兩個字,但是一向精於人心的慕容複卻覺得,這一句【姑娘】,比宴席上他和他之間無數句客套,都要來的真心,都要來的心情愉悅。
姑娘?什麼姑娘?哪裡來的姑娘?什麼樣的姑娘?慕容複難以想象,他能在蘇夢枕這樣的男人的嘴裡聽到姑娘兩個字。
慕容複的折扇掩下了他的半張臉。那總是舒緩著的眉毛極為短暫地皺在一起,又很快鬆開,那雙依舊和氣儒雅的星眸裡藏滿了思量。
但是很快,他的疑惑就得以解開了。
一隻女子的手抬起遮擋了她視線的荷花,也抬起了遮擋了他們視線的荷花。
帶著羞怯與好奇神情的少女半個身子依舊由長得肥大的荷葉蓮蓬還有荷花的根莖所遮掩,她斜著身子,歪頭瞧著他們。
另一隻手在慕容複終於看見她的身影時,才慢慢地把紗簾撩起,露出她的真容來。
荷花的影子投射在她的臉上,粉色的荷花把她的臉色都映襯出一片粉色的雲霞。那雙大而靈的眼睛被花船的燈光照的若秋水瑩瑩。像是一片湖泊裡,藏匿了萬千的星子。
她看著兩位同樣俊秀,同樣好看的讓人挪不開眼睛的男子,這下,不是荷花給她著的色了,她自己也砰的一下,炸出一片殷紅。
少女又把紗幕拉了下來,那隻抬起荷花的手也放了下去,她的身影又一次在堆滿了荷花荷葉的西湖裡若隱若現。就像是誤入凡間的荷花仙子偷覷人間的俊美男子,又被羞的重新變為本體,回到了這片醉人的西湖水中。
姑娘…姑娘……
這下,慕容複心裡的疑慮已經蕩然無存,但是他心裡還在想著姑娘這兩個字,反反複複的咀嚼,反反複複的想。
蘇夢枕的視線依舊沒有變,依舊望著這片偶遇了佳人的荷花池。他聽見輕舟搖動的聲音,那水流的波動顯然說明這船已經和他們錯開了方向,和他們擦肩而過。就像兩條平行線,重新回到了正規。就像他們兩個的人生,本不該有任何的交集。
他那雙本來隱隱發亮的眼睛又一次平靜了下來,化作一汪化不開的潭水。
但是……真的回到了正軌嗎?
命運,總是很難叫人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