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那些人都是如何想的, 陸小鳳還是在某個天氣晴朗的黃昏來到了興雲莊。
而且不僅隻有他一人,還有他的另一位好朋友——
富甲天下的花家雖然在武林上並不非常出名,但是靠著強大的財力和在官場上的人脈, 也是不少人聽說過的。因此, 即便花滿樓是個瞎子,也不妨礙他是一個受歡迎的瞎子。
龍嘯雲為他們二人的到來特地辦了宴會——陸小鳳第一眼就不太喜歡這個笑嗬嗬的中年人。
“他有點古怪。”在四下無人的時候, 他也會小聲和花滿樓這樣說著。但是明麵上, 他依舊和這位龍莊主還有這麼一群在江湖上排不上號的人稱兄道弟一起喝酒。
陸小鳳就是這樣, 隻要他不想和一個人交惡, 那大概沒什麼人會在和他無冤無仇的情況下討厭這位肆意張揚的四條眉毛。
花滿樓就不是很喜歡這種喧鬨的環境,喝了幾杯酒後, 就借口不勝酒力離開了宴會。
他們是黃昏到的興雲莊——甚至還沒有拜見李尋歡的機會, 就被拉去喝酒。眼下竟然也已月下中天了。
沈知意遠遠地看著他——因為宴會的原因,屋外的侍衛見她是要往前廳去的, 就沒怎麼阻攔她。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偷偷出來,又為什麼能這麼巧的看見花滿樓一個人在興雲莊的梅園,用那雙看不見東西的眸子望著此時已掉成枯樹的梅花。
一點初雪掉在他的長發上染白了他的長發, 讓他溫潤的氣質此刻帶出幾分莫名的淒清。
沈知意沒有靠近, 躲在一棵樹後遠遠地看著他,隻感覺恍若隔世。
他的臉上還是帶著他慣常的溫柔的笑意,好像沒有注意到自己仍心心念念的姑娘與他此時近在咫尺。
他站了很久,沈知意也陪了很久。
此刻的氣氛很安靜, 但是奇怪的, 沈知意並不覺得無聊,隻看著那個沉默的背影,竟然一點也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
直到她被凍得忍不住咳嗽幾聲,用手臂環住自己的身體的時候, 那個一直安靜佇立在原地的身影才有了動靜。
“這兒是有些冷…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他的頭微微側過來,對上她的方向。
沈知意這才知道,原來他早就已經發現自己了。
他認出自己了麼?
應該……是還沒有的吧。
那雙眸子依舊出神地望著彆的地方,沒有看向她。
到現在為止,沈知意除了咳嗽了幾聲外,並沒有其他的動靜,她很快打消了花滿樓認出她的這個想法。
她微微往後退了幾步,見他確實沒有反應,才準備快步離開。
她的鞋子踩在雪地裡,發出或深或淺的咯吱聲。
花滿樓一直沉默。
在沈知意的背後,她看不見花滿樓臉上一點點淡去的笑意,和臉上流露出的一點歎息。
一直到沈知意真的快要漸行漸遠,離開他所能感知的範圍的時候,他才突然又一次出聲:“我們之間……真的已經無話可說?”
他的聲音並不大。
在這樣落著薄雪的天氣,在這樣的距離下,那聲音如同夢囈一般難以捉摸。
可沈知意還是聽到了。
隻因為她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身上,以至於在這樣的情況下,還是聽到了他的聲音。
她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心裡這樣古怪的情緒到底是因為什麼。
沈知意欠彆人的很多。
可大概隻有欠花滿樓的,她不知道怎麼還,也還不起。
世界上有一種虧欠是最可怕的——你想還,還不起,可即便還得起,他也不希望你還。
而且花滿樓可能也並不希望她覺得她虧欠他。
這隻會讓她更加無法麵對他。
“……我本來想,如果你沒有聽到我說的這一句話,那就…算了吧。”
“可你聽到了,是不是?這代表,你終究有幾分在乎我,我並非全然沒有機會,是不是?”
那讓人熟悉的笑容終於又一次回到了花滿樓的臉上。他回過頭,一步一步朝沈知意的方向走來。
他走的並不快,但足夠堅定。
在那個窸窸窣窣的腳步聲跟在後麵的時候,花滿樓馬上就注意到了這聲音。
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腳步聲有多麼好辨認,也不清楚他的腦海裡曾千百次響起,回憶過這樣的聲音。
一遍一遍,早已深入骨髓裡。
即便沒有見過她的臉,他也能在萬千人潮中認出她——認出自己心上的月亮。
他那句疑問故意用並不大不小的聲音說的——如果她在意他,那她一定會聽到。可如果在她心裡,自己並不重要,在這樣的天氣裡,聽不清他有說話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