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的手慢慢的停止了顫抖,隻剩下一遍又一遍的回應她:“好。”
“我不看你。”
“我不看你。”
“我不看你。”
她說多少次,他就回多少次,好像永不疲倦。
即便一方因為生命的完結結束了這仿佛永無止儘的問答,存活下來的另一人卻依舊不厭其煩,一遍遍回答著已經沒有人提的要求。
“我不看你。”
“我不看你。”
他的淚順著她的脖頸流進她的脊背。
淚是溫熱的。
和她還沒有涼透的身體一樣。
他想觸碰她,擦乾她臉上的血,擦乾她眼裡落下的淚。
但是他沒有。
他把她抱緊,抱緊,再抱緊。
盲眼公子的衣服上沾滿了他心愛的姑娘的鮮血。
花滿樓是極愛潔的。
他穿白衣,卻很少弄臟它。
他不喜歡傷人,也討厭血腥。他的武功總是溫和的,雖然製敵,但卻並不非要殺敵。
他的身上很少沾血,即便是殺人,他也講究一擊製敵,不給對方過多的痛苦。因此他的身上更沒有粘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的血。
那大概是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他的手抱著她,把她的臉埋在自己的胸膛處。有一瞬間,花滿樓感覺自己的心跳好像都隨著沈知意一點點弱下來的呼吸而慢慢的,停止了跳動。
“也許…也許,你至少讓我看看她身上的刀口,我們該為她報仇。”
陸小鳳說出這話的時候,花滿樓已抱著她過去了一天一夜。
他沒有吃飯,也沒有喝水。
隻有有心的人才需要吃飯喝水,而一個心死到,僅僅隻剩下一具軀殼的男人,是不需要的。
陸小鳳明白這樣的道理。可這行屍走肉不是彆人,是他最好最好的朋友,他又怎麼忍心見他就這麼沉淪下去?
陸小鳳試了很多種說辭,隻有這個讓他們為她報仇的說法讓這個心死的男人有了一點反應,但是很快,他又沉寂下來。
陸小鳳有點受不了,他的手往沈知意的身體那裡伸過去,下一秒,花滿樓就抓住了他的手。
陸小鳳終於在一天一夜過後,看見了抬起頭,不再被自己的長發遮掩麵容的花滿樓。
他看上去很蒼白,一種好像已經死去的蒼白。
“我答應她了——不要看她。這一次,我不想對她食言。”
花滿樓的聲音已經十分嘶啞,他的喉嚨已經乾的厲害,可他卻像是無知無覺一般,在說完這句話後,再一次低下頭。
可這個時候已經是夏天了。
在第三天的時候,沈知意的屍體還是產生了腐爛——她的屍體生前本來就有多處傷口,血氣外露,腐爛的速度隻會更快。
陸小鳳忍耐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個讓花滿樓鬆口的借口。
“沈姑娘既然生前不想讓你看她,肯定想要漂漂亮亮的走!我知道你想乾脆陪著她一直陪著她,可等你斷氣她都爛成骨架子了!你覺得她能高興嗎?”
“讓她入土為安吧。”
“……”
在上一次對他說話以後就再也沒開口的花滿樓靜了很久很久。
久到陸小鳳快要徹底放棄了,才終於開口。
“……好。”
那時他的聲音已經十分難聽,讓人難以想象那嘶啞的聲音是那個熱愛花,熱愛世界的花七童發出來的。
但是他的聲音裡含著的溫柔卻依舊沒有改變——隻是多了很多的悲傷。
很多很多。
——
但是這葬禮花滿樓卻沒有參加。
她的棺木是送回了沈家的。
花家幫他們辦完了女兒的葬禮,但是突然知道女兒死訊的沈家夫婦隻覺得崩潰,完全沒有要邀請賓客的意思。花家雖然有資格叫人過去吊唁,但是沒有人去。
葬禮不是隨隨便便安排的。
選棺木,選良辰吉日,抬棺,入棺……但是花家的富裕讓他們幾乎沒費什麼時間,就辦完了沈知意的葬禮。
幫助沈家他們隻有一個要求,除了沈家夫婦,不管任何人想要看沈知意的屍體都是不被允許的。
“她的事情,已經辦完了。”
“那麼你呢?你……你又什麼時候做回花七童?”
——“我依舊是花七童。隻要你們來百花樓看我,我依舊是。隻是,在我一個人在這裡的時候,我也會有隻想做一個人的花滿樓的時候。”
“……我明白了。”
“江湖不見。”
——“江湖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