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實很想說,不公開也沒關係的。隻是談戀愛,隻是交往,日子長了,成為伴侶,或者緣分到頭了,那就順其自然好聚好散。
他不需要名分,不需要認可,不需要光明正大。
他隻需要商陸。
隻要是商陸,談十年、二十年、一輩子的戀愛,都可以,他都不在乎。
但柯嶼知道這句話不能宣之於口,說了,就會傷商陸的心。他是那麼坦蕩,驕陽一般,他的冰冷和陰暗不應該侵襲他。
一顆太陽怎麼可以為陰影妥協?
“你媽媽懷疑我們了嗎?”柯嶼將內心掩飾得不動聲色,語氣自然地問。
商陸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思考了很久,答案謹慎:“也許有一點,她看了綜藝,不過她昨天看到你是意外,是品牌帶她過去的。見了一麵,回來跟我說很喜歡你,對你一見如故。”
柯嶼很意外,怔了會兒,茫然低語:“其實……不知道什麼原因,我看到她也覺得很親切。可能是在她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
商陸很傻直男地說:“那剛好,以後我就不用處理婆媳關係了。”
柯嶼讓他滾。
·
晚餐自然是在雲歸用的,商陸提前給明叔通知,讓他吩咐秦姨用心準備的,順便給溫有宜發了條信息。
溫有宜掩住唇,將驚呼捂下。
陸陸要帶柯嶼回家?
好哇,自己撞槍口上了。
小來把手提保險箱打開,一瞬間星光要晃瞎人眼。溫有宜仔細挑選搭配,給新大使一個麵子,選了一條海瑞·溫斯頓項鏈,主鑽六克拉的綠寶石,配全鑲鑽的鉑金鏈,共計120顆。小來幫她在落地鏡前扣上,溫有宜端詳了會兒,還行,很日常。
衣服選了一身白色套裝,是大開一字領V型束身長袖,配魚尾半身裙,上下都是西裝麵料,挺括有型,剪裁高級,端莊且典雅。小來幫她挽發髻看效果,笑著問:“夫人今天要見什麼貴客?”
溫有宜笑而不語,隻說是明星。
時間夠她全副武裝從頭發到指甲都做一次護理了,等她這邊準備完,明星也到家了。
坐著商陸的蘭博基尼過來的,溫有宜沒問商陸昨晚上夜不歸宿去哪兒了,今天又怎麼正巧帶柯嶼回家。她在前庭等著,從高跟鞋繃著的腳麵到脖子都筆挺,明叔和小來站在她身後同迎。商陸先下,紳士地繞過車頭為柯嶼拉開車門。
昨天在影棚裡燈光昏暗,此刻日落金黃,蜜一般塗抹著溫有宜的白色洋裝,讓她整個人都如同蕩漾著的晚風,溫柔極了。
柯嶼在這一刻想起了盛果兒的那句話。她看著,的確就像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不虛偽,不造作,不盛氣淩人,年過五十了,有了細紋的雙眼還是很清澈。
“柯先生,我們又見麵了。”溫有宜伸出手,與昨天一般,兩人行握手禮。昨天的柯嶼很淡漠從容,今天的柯嶼很緊張,但被掩飾得很好。
明叔不得已做出與柯嶼一點都不熟稔的姿態,嚴格貫徹一個英式管家的刻板印象:冰冷、紳士、拒人於千裡之外。
柯嶼有點想笑,忍住了。晚餐還在準備,溫有宜以女主人的姿態請他移步花園喝茶。
“柯先生比陸陸大一點吧?”她閒聊般地問。
“大五歲,今年三十二。”
溫有宜很意外,隨即微笑起來:“看不出,我以為你不過二十□□。生日是什麼時候?”
“七月份。”
“那不是剛過?”
柯嶼“嗯”一聲。
“像你這樣的明星,生日宴會一定很熱鬨吧?”
熱鬨,前一天聽袁荔真的安排辦了見麵會,結束後商陸帶走了他,在綺邐過了一個低調安靜但第二天渾身散架般的生日。
溫有宜瞥了商陸一眼,笑著問:“陸陸送禮物了嗎?送了什麼禮物呀?”
柯嶼答:“一幅畫。”
“畫?”
商陸給他使眼色,但柯嶼錯過了,很坦然地說:“是我的人物畫。”
畫而已,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哪怕是親手畫的,那也自然在朋友交情的範圍內。商陸油畫畫得這麼好,想必給裴枝和、商明寶、商明羨、乃至什麼親近的學姐,應當都是送過的。
溫有宜有一閃即逝的怔然,捏著杯柄的手都下意識地鬆了一下,差點便將茶湯灑了出來。
“是嗎,”她恢複得體端莊,“陸陸親手給你畫了一幅畫。”
陸陸有陸陸的高傲,陸陸從不輕易給人畫畫。
商陸扶了下額,找補:“柯老師,是你主動跟我求畫的,你忘了?”
柯嶼迷惑地問:“我有……”嗎字還沒出口,他從善如流改口,“你說得對,是我向你求的畫,是不是耽誤了你很多時間?”
商陸假惺惺地說,順帶咳嗽了一聲,“沒有,還好,畫得很潦草,希望你沒有嫌棄。”
明叔聽不下去,借故走遠,重重地“哎”了一聲。
愁啊!
溫有宜語氣微妙,“真好,我們陸陸最難求畫,babe想要一幅,求了不知道幾年才滿足心願。”
商陸慘不忍睹地捂了下眼,斂去深呼吸,“明叔,可以開餐了嗎?”
明叔現場掉鏈子,說:“還需要稍等。”
溫有宜問:“陸陸給你畫的什麼樣?我可以看看嗎?”
柯嶼不敢輕舉妄動了,“沒拍。”
“哦……”溫有宜意味深長,“哎,那你微博裡發的那一幅,不是陸陸的?”
商陸:“……”
他第一次知道溫有宜套路這麼多。
柯嶼的喉結滾了一下,“是那幅。”
他生日那天發在微博,因為很大,畫是落地擺的,柯嶼扶著畫框,跟自己這幅肖像合了影。他不太懂古典藝術,分不清商陸的流派,更無法品鑒出這是傳承自俄羅斯的厚重力度。他隻覺得富有創造力,讓他在撕開包裝紙的那一瞬間呆住,而後長久地沉默。
畫麵裡,柯嶼的半身頂著畫幅的天地,微微側首垂眸,身上披著的是白色、令人看不出形狀的罩衫,罩著他寬直的雙肩,掩著他的鎖骨和身體的肌理。背景色半深灰半灰白,是交融的一望無際的原野和陰鬱的天空。
那是光影裡不曾被捕捉過的柯嶼。
發出的那天,評論區有粉絲留言:「好想擁抱你的孤獨,我親愛的島嶼。」
溫有宜在昨晚把評論仔仔細細地看了,又順帶著翻看柯嶼的那些曆史微博。隻要長眼睛的都知道,這半年,柯嶼的營業頻率高了,但基本都是工作。因為工作總跟商陸在一起的緣故,看著便都像是發的商陸了。
就連綜藝上商陸給塔吉克村民拍的肖像,也是柯嶼用自己賬號發的,配文:「@一個此處不存在的商陸」
溫有宜飲了一口已經溫了的茶。她太知道以那副畫的細膩和厚重,究竟需要耗費多少心血和時間了。
以商陸的工作繁忙程度,畫期應在一年以上。
一年……
一年前,她連裴枝和都沒有擔憂過,還在委婉拒絕彆人給商陸介紹的千金小姐們,說陸陸還小,還年輕,還沒有開竅,還不懂戀愛和照顧女孩子。
“陸陸從你身上獲得了很多的創作靈感。”
溫有宜含蓄地感慨。
陸陸的畫是可以進畫廊的。隻要他願意,哪怕他現在是一個一文不名的窮小子,也能靠商業畫廊功成名就。隻是他深知一個人的一輩子有限,一生的經曆、創作靈感和表達欲望都有限,他不得不選擇將所有才華和時間都傾注到電影上。
畫,隻是他光影藝術的基底,所以他輕易不動筆,最起碼,不會輕易動這樣浩瀚厚重的筆。
溫有宜以一種溫柔方式探究、詢問、確定:“你喜歡那幅畫嗎?”
她清澈的雙眼注視著柯嶼。這是一雙令人無法對之撒謊的眼睛。
柯嶼猶豫了一會兒,“不喜歡。”
溫有宜表情未變,知道他話還沒說完。
柯嶼說:“慚愧,我不懂藝術,隻是單純覺得,這不是一幅以令人喜歡而存在的畫。”
溫有宜凝視著他,沒有追問。他能說出這句話,就意味他讀懂了商陸的表達,走過了他的筆觸,朦朧地——觸碰到了他的心底。
這是一種沒有經過培養的、樸素的藝術直覺。
它通常庸俗地被稱為:靈魂互通。
“柯先生覺得陸陸的電影怎麼樣?精剪你看過了嗎?”
縱使聽著有攀親切的諂媚,柯嶼仍然說:“可以叫我叨叨。”
“可是昨天amber叫你小島。”
“小島是藝名,叨叨是小名,因為奶奶口齒模糊,其實原本是‘島島’。”
溫有宜抿著唇綻開一個笑,認可地點了點頭:“真可愛。”又說,“你的名是島,陸陸的名是陸,島嶼和陸地,很有緣份。”
她瞥了眼商陸,真是稀奇上天了,商陸麵上還是玩世不恭的樣子,耳朵尖卻有點紅。
大概是落日曬的。
“名字是媽媽取的?”
商陸阻止她:“查戶口呢?”
柯嶼知道他是不想自己提到這些傷心事。但於他來說,倒沒有什麼好隱瞞的,坦誠地說:“自己取的。”
溫有宜的溫柔是用聰慧支撐的,才給人不動聲色水到渠成之感,她沒有問為什麼,誇他:“‘嶼’字很好聽,也好看,也襯你,你就像你的名字,人和名字合一,才是好名字。”
柯嶼真心實意地說:“商陸的名字也很好。”
誇商陸的時候,溫有宜的笑容就會更深、更單純,“取錯了,”她調侃,“大師說他命裡缺木,應該叫商森——嗯……聽著有點奇怪,還很陰森的感覺。”
柯嶼跟著笑起來:“森林是長在陸地上的,多高大的樹木、多茂盛的植物,都是生長在陸地上,陸比森更廣博。”
溫有宜“哎呀”一聲,“你看,你的姓是‘柯’,柯帶木,本身也是木,你看你跟陸陸多有緣份?”
明叔想來提醒開餐了,被商陸一個眼神加一個搖頭的動作製止。
明叔:“……”
……剛才催開餐的是你,這會兒不開餐的也是你,少爺,你好難伺候。
他不知道他的少爺這會兒心高懸不下,一盞茶掂在指間遲遲沒有動靜,一雙耳朵卻豎得前所未有地高。
他都沒有想過。
不,也是想過的,想柯嶼姓“柯”,他命裡缺木,是天造地設。可是這樣的想法好傻,是戀愛的人才會這樣想的牽強附會。
不知道柯老師有沒有想過。
商陸抿著唇,眼睛跟著溫有宜的問話看向柯嶼,等著他的回答。
在溫有宜身邊,他是個小孩子了,好像在等母親做主。
柯嶼輕描淡寫:“是很巧。”
溫有宜肯定地說:“這是緣分,‘柯’這個姓很少見。”
柯嶼見她頗為認真,隻好誠實地說:“不是我真實的姓,我是個孤兒,這是我隨便抽簽抽到的。”
他的本意是想告訴溫有宜,這樣的緣份從源頭起就是虛妄的巧合,但他沒料到作為一個香港人,溫有宜信命信機緣信風水到了完全不講道理的地步——
“抽簽抽到的!”她眼睛亮閃閃,合掌抵著下巴,仰起頭:“好浪漫啊。”
柯嶼:“……?”
不是,你聽我說……哦,等等——好像是挺浪漫的。
他不受控製地看了商陸一眼,發現他也在看自己,還抬了抬眼,好像有點奇思妙想被認證的得意。
溫有宜高興地歎了口氣:“太好了,我說怎麼昨天就跟你一見如故,今天聊了這一會兒,覺得越來越投緣——叨叨,”她這樣叫了一聲,誠懇地說:“既然你沒有媽媽,你介不介意我當你的媽媽?”
柯嶼一愣,顯然受了驚嚇。
商陸猛地回頭看他媽,他媽說:“是不是唐突到你了?我想,是不是可以認你當乾兒子?”
操。
商陸沒想到是這麼個聊法這麼個方向。
……失策了,小看了,年輕了,簡單了。
柯嶼臉色看著有點蒼白,嘴唇動了動,什麼社交情商和從容不迫都消失了,他隻是三十二歲,在溫有宜麵前就是透明的。
“不行。”商陸當機立斷霍然起身,椅子在花園的大理石磚上發出劇烈的刮擦聲,“柯嶼不能當你乾兒子。”
溫有宜任性地不悅:“怎麼不行?你許阿姨都認了多少個乾兒子了?等認了,我再給叨叨介紹合適的對象……”
“我不同意。”商陸丟掉幻想準備戰鬥,神奇和眼神都冷了下來。
溫有宜饒有興致:“你有什麼好不同意的?媽媽又不會冷落你。”
“我……”商陸攥緊了拳,隻是他還沒開口,柯嶼便也跟著起身,對溫有宜略一鞠躬:“伯母,很感激你的厚愛,不過……”
他看了眼商陸:“我跟商陸在交往,恐怕已經不適合當你的乾兒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溫有宜:我沒想到我的傻兒子會自己送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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