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慎徽視線從她緊緊攥住自己的手上,落到她那張充滿了焦急和擔憂的臉上。
他看了她片刻,慢慢地道:“兕兕,我可以信你對我說的話。但那個和尚,我告訴你,他絕不無辜。”
“倘若他真如你所言,毫無私心,他西行回來被你所救,傷好之後,他就應當接受護國寺當初對他的邀約,去往我大魏國都長安。彼處,才是最適合他宣法的地方。惟在長安,他的聲音才能傳播到更多更遠的地方。就連譯經,也隻有在集天下人力物力於一體的長安,他才能得到更多的助手和便利!莫和我講他不知曉!他是西域高僧洞法的關門弟子。洞法來中土後,選擇的落腳之處,便是當日的晉國國都洛陽。是在那裡,洞法才能大量譯經,宣講法理,普度眾生。如今這個洞法的得意弟子,他若真如你所言,是一心向法之人,他會不知如今哪裡才是他最該去的地方?他卻偏偏舍了,停在那種荒野石洞,一停就是數年。他不是為你,為了誰?你竟和我說,他沒有半分的私心?”
他冷笑了一聲,“也就隻有你,天真無知!才會被他蒙蔽!”
“你如今是大魏的攝政王妃。我告訴你,就算他的身上沒有任何彆的罪由,光是憑這一條,也是足夠了!名為出家,六根不淨!我豈能容他再留你身旁欺瞞你,玷汙你的名聲?”
他頓了一頓,語氣再次轉為冷淡。
“就這樣吧,這是我能做到的對他的最好安排。他若真若你所言,高僧渡人,天下何處不能渡,隻能在那個雲落城裡?”
他竟然將無生論斷成如此一個不堪之人,薑含元聽得頭皮發麻,片刻前那勉強才壓下去的憤怒再次湧上了心頭,再也遏製不住。
“束慎徽!”她怒聲,直接喊他名字,“你完全是在以己度人!你到底將他發到哪裡去了!他就快要死了!”
他卻立著,冷眼看她,一言不發。
薑含元咬牙,雙手再次緊緊握拳,指節咯咯作響。
他瞥一眼,“怎的,直呼我名也就罷了,你還要和我動手不成?”說完,用下巴指了指殿閣西的方向,“我的佩劍就在那裡,你去拿。”
薑含元閉了閉目,呼吸了口氣,猝然轉身,朝外走去。
“站住!”
身後又傳來他的喝聲。
“你去哪裡?再找劉向?我告訴你,莫說劉向沒這個膽,就算有,他和你說了,你若敢去,我立刻要了那無生的命!”
伴著身後的話音,一道閃電掠過窗外,緊跟著,雷聲在後山的山頭炸裂,震得窗欞簌簌抖動,暴雨如注,疾疾打在窗麵之上。
薑含元停步,立了片刻,慢慢地轉頭,看著她的枕邊之人。
他的眼中再看不到半分的往昔溫柔。此刻這雙眼睛裡,隻剩下了冷漠的睥視。
薑含元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她聽著殿閣之上那轟轟在頂的鎮壓萬物的天雷之聲,看著麵前這個手握世間生殺之權的人,心中的怒氣,慢慢地,化作了一片冰冷。
她怔立良久,回了身,走到他的麵前,在他吃驚的注目之中,雙膝緩緩落地,朝他跪了下去,叩首到地。
叩畢,她直起身,依然跪著,抬起了眼。
“殿下,倘若你真不能放過,我懇求你,吩咐一聲,叫你的人儘量勿要苛待他,好好為他治病,留他的命。他不該就這樣死去。他隻是我的友人,從前如此,將來,也是如此。”
她看著站在麵前的這男子的一雙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你生殺予奪,人命在你眼中猶如螻蟻。我不一樣。我本是個不祥之人,我的母親因我喪生,我不願我這唯一的友人如今也因我獲罪,就這樣死去。”
“我薑含元,借著今夜天雷發誓,我不會再去找無生。我也發誓,我之餘生,毋論長短,也毋論往後身在何方,做過了攝政王妃,即便將來不複,寧可孤獨終老,我也絕不會做任何會令這頭銜蒙羞之事!”
“我是軍人,倘我有違誓言,叫我他日戰死沙場,身首異處,有如——”
她從地上霍然起身,走到殿閣西的案前,握住他擱於劍座上的佩劍,一把抽出,另手攥住了自己的長發,揮劍就從齊肩處削去。
她揮劍的速度,迅若窗外閃電,待束慎徽追上,那劍已到她發根。他來不及再從她手中奪劍,劈手強行握住了劍鋒,這才堪堪止住劍勢。
她的幾絲長發被劍刃擦斷,緩緩飄落。接著,有殷紅的血,從握著劍的指縫間迅速滲出,滴落在她肩上。
薑含元吃了一驚,迅速抬眼,對上了他一雙正緊緊皺著的眉眼。她知他掌心已被劍刃割破了,一時顧不得彆的,收目,邁步便要奔出去叫人送來傷藥,卻聽身後一道聲音說道:“死不了!”
她停步,回頭,隻見他鏘的一聲,擲了劍,從身上的白絹中衣上撕下一角,三兩下纏裹住正在流血的手掌,隨即盯著她,陰沉沉地看了她許久,忽然,冷冷地道:“你知不知道,你可以為了他,向我卑微又決絕至此地步的那個人,他到底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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