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橫生意外, 誰也沒有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忽然竟又出現了一隊人馬的身影。
一行人騎著高頭戰馬, 馬蹄飛濺泥漿,風一般地卷到了廢驛的近前。當先那人看見停在路上的輜重車隊, 轉頭,衝著裡麵, 操著狄人言語大聲地咆哮:“千夫長!滾出來!”
此人身穿一副犀甲,頭戴一頂繪著猙獰獸麵的兜鍪,頂上插著黑色羽雉, 這是狄軍中高級將官才有的裝扮。
咆哮聲落, 廢驛裡一陣騷亂,很快, 千夫長睡眼惺忪地奔了出來, 一邊跑, 一邊慌慌張張地套著衣物,看著應是剛從睡夢裡驚醒。人奔到了將官的馬前,還沒站定, 一鞭子便夾頭蓋腦地抽了下來。
“你這廢物!東西竟然還沒送到!南王對欽隆將軍是下了死命了,一個月內, 必須拿下八部!現在蕭家父子帶著人馬躲進了楓葉城,前麵急需軍資,你們竟在這裡偷懶!”
這將官一邊叱罵, 一邊揮鞭抽個不停。他身份應當不低, 那千夫長麵上被抽出了幾道血淋淋的鞭痕, 撲跪在地磕頭,一聲也不敢爭辯, 隻回過頭,喊手下立刻整裝上路。
將官鞭笞了幾下,兩隻眼睛再掃一眼廢驛的周圍,禁不住再次勃然大怒,又是一鞭抽了下來,指著路上的輜重車痛罵:“隻顧睡覺,放著軍資,連個值夜的人都沒有?魏人細作時常入境刺探,你是不知?”
千夫長忍著疼痛回頭看一眼身後,方覺察人不見了,大聲吼那兩個守夜士兵的名字,沒有回應,命人去找。很快,士兵在斷牆後找到屍首,拖了出來。
千夫長大驚,立刻帶著手下到四周探查。那來催軍資的將官也收了皮鞭,下馬蹲下去,親自檢查地上那兩具死透了的屍首的傷處,隨即起身,警戒地觀察了下四周,目光最後落到林子裡。
那方向漆黑一片,此刻,野風呼嘯過林,若有千軍萬馬,正暗藏於內。
直覺令這將官心生不安,他停步,呼千夫長,命帶人過去察看,又對身旁一名背著箭囊的隨從喝道:“放鳴鏑!”
隨從立刻抓取了弓,抽出一支哨箭,搭上弓,向著頭頂,振臂拉弓。
這種哨箭,在鳴鏑的基礎上加以改製,箭杆以獸骨製成,中空,周身鑽有小孔,射出去後,會發出異常尖銳的鳴哨之聲,在狄人軍中,慣常被用作警示險情、召喚夥伴。不但如此,狄人軍中還訓練專人,各營配備,目的,就是為了發射之時,能獲得更響亮的聲音。
如此刻,這樣夜深人靜,一支鳴鏑若由受過訓練的人發射,足以能將警示聲傳到十裡之外。
意外來得太快。
楊虎距這些人更近,來不及回到林中了,更擔心自己會將這些狄人的注意力引到林子裡去,當時停止撤退,就地趴伏了下去,卻沒想到,這狄人軍官精明如斯。
附近不知還有多少狄兵,倘若被他召來,後果不堪設想。
他在對方十幾步外,一時無法撲到近前阻止,手邊更未攜弓箭。眼看狄兵就要放箭了,從地上撲躍前衝,投出了匕首。
匕首噗地插入了狄兵的胸,那士兵身體打了個擺子,倒地,弓箭也隨之掉落在地。
將官抬頭,看見對麵突然從地上躍起一個裝扮如同手下士兵的臉生人,投匕之後,還不罷休,足下沒有半分停頓,繼續朝那背負鳴鏑箭筒的中刀士兵撲去。
他大駭,一邊後退,大聲召附近的手下上前,放箭阻擋,一邊也是臨危不亂,自己一把抓起掉落在他近旁的弓和鳴鏑,待要親自發射。
楊虎手邊再無任何可用的武器了,見狀,肝膽皆裂。
兩個奔來的狄兵朝他射箭,利箭嗖嗖地飛,一支深深插入他肩。他紅著眼,一把拗斷插在身上的箭杆,足下非但沒有停頓,反而愈發迅捷,整個人勢若瘋虎,用儘全力,縱身要朝這狄人軍官撲去。
縱然是同歸於儘,他也必須要將這能要命的鳴鏑給毀去。
忽然這時,伴著一道呼呼的風聲,在他身後的斜旁方向,一柄臂長的虎頭大刀連著刀鞘,向那軍官猛擲而去,刀身回旋,最後一下,重重地砸在了對方的麵門之上。
這刀極是厚重,連著刀鞘,足有三四十斤,又挾裹著驚人的衝擊力道,那軍官的鼻梁和麵骨登時被砸得粉碎,半張臉凹了進去。他慘叫一聲,人仰麵跌倒在了地上,手裡的弓和鳴鏑,也飛了出去。
楊虎一怔,還沒來得回頭看是怎麼回事,就被身後的人一把撲倒在地。
又幾支利箭從頭頂飛射過去,待他再次抬頭,見是樊敬上來了。
樊敬壓下楊虎躲過飛矢,隨即縱身撲上,從地上抓起他那把方才來不及拔便連鞘擲出的刀,出鞘,朝著地上那個疼痛得已然無法睜目的軍官一刀砍去。頭滾了下來。再一刀,又砍斷了鳴鏑和箭筒。
險情化解,樊敬便直起身,目射凶光,提著血淋淋的刀,又向那幾個射箭的狄兵撲去。幾人見這個穿著和自己相同服色的人滿麵胡須,悍猛驚人,連將官的頭也沒了,一時間魂飛魄散,駭得連連後退,轉身就要奔逃,沒跑幾步,就被後麵追上來的青木營士兵殺死。
兩千將士已從林中湧出,一陣廝殺過後,幾百狄兵連同那個千夫長悉數被殺,一個也沒留。
大雨過後的泥濘地裡,汙血橫流,到處倒著橫七豎八的屍首。張駿從那斷頭狄將的屍體上翻出一麵路牌,送到了薑含元的麵前。
她接過,翻了翻。
路牌木削而成,上麵寫著模仿中原文字而得的狄文,薑含元識得,有這狄將的身份和名字,“都尉昌海”,為防造假,還燙有一個火漆印鑒。
都尉在狄國軍中相當於大魏的常號將軍,份位不低。沒想到今夜竟在這裡不明不白,做了刀下之鬼。
樊敬問她,“將軍,下麵如何行動? ”
薑含元望了一眼路上停著的長車,“今日已是第十天。我們若是扮成這支人馬運送輜重,一路過去,是會安全些,但速度太慢了,即便裝上空車,也是拖累。我擔心楓葉城那邊萬一出事——”
她略一沉吟,“繼續全速前行,必須要在半個月內趕到!這裡也不能久留,完事立刻上路。”
樊敬應是,轉身領人清掃地方。取了口糧的補給,更換健壯的馬匹,再將全部的屍身連同車輛移到林中藏好。
楊虎和另外一些受了傷的士兵正在處置傷口。數楊虎傷得最重。插入他肩的箭頭帶有倒鉤,深深地嵌入筋肉,不能直接拔出,隻能慢慢剔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