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你我可算相平,如今你已為人父,比我厲害多了,我先敬你一杯!”
許久未見他興致如此之高,聽他又這麼說,陳倫笑著飲了,也回敬道:“此番北方大捷,王妃立下汗馬功勞,殿下也是居功至偉,臣敬殿下和王妃!”
束慎徽道:“領著將士打仗的長寧,殺敵的,也是長寧,我有何功可言。你說錯話。”
陳倫本欲辯,看他一眼,一頓,順著他話道:“殿下說得是。那便為王妃之功,恭喜殿下!”
束慎徽這才笑吟吟喝了。兩人你來我往,談笑間,不知不覺,已是略帶醺意。陳倫本就滿腹心事,隻是之前不敢開口,今夜他既自己來了,終於忍不住發問:“戰事已畢,殿下往後有何打算?”
束慎徽自斟自飲,笑道,“自是去我該去之地。”
陳倫定了片刻,終於憑著酒意,咬牙壓低聲道:“殿下,隻要殿下有需,陳倫萬死不辭!不瞞殿下,最近我已有所準備。不止是我,朝廷上下,不少人如今都在等著殿下。隻要殿下一句話,必定一呼百應!”
束慎徽笑了笑:“子靜,你我相交多年,我若想如此,還需等到今日?這樣的話,以後不可再說了。”
“殿下!”陳倫還待再開口,見他放下了酒杯笑容消失,起身慢慢跪了下去,低頭道:“臣有罪,殿下恕罪。”
束慎徽沉默了片刻,走到他的麵前,將他從地上扶起道:“子靜,仗打完了,你叔父陳衡過些時日應會入朝,請辭刺史之位。我這裡有一封信,待他來了,你代我轉交給他。”
他取出早已寫好的信,遞了過去。
陳衡是陳倫的遠房族叔。他慢慢接過,低聲道:“殿下放心,我定會轉交。”
束慎徽凝視他,含笑點頭:“少年結交,肝膽相照,有友如你,幸甚。今夜你的兒子我見了,欠下的酒,也喝了,我心滿意足,該走了。”
他頓了一頓,“陛下答應過,所有的人都將沒事,他會做到的。將來他定是個有所作為的君主,大魏盛世可期。往後你須效忠於他,襄助國是,共享榮光。”
“告辭了,不必送。”
他含笑點頭,轉身而去。
“殿下!”
“三弟!”
永泰公主再也忍不住了,從剛才自己一直隱身在門外的暗處奔了出來,和陳倫追了上去,大聲喊他,見他聞聲停步,轉頭含笑朝著這邊遙遙行了一個抱拳的拜謝之禮,示意二人止步,隨即轉身,大踏步離去,身影漸漸消失。
他已了無牽掛,唯一對不起的人,便是他的母親,往後恐怕再不能儘孝膝下。
他在留給陳衡的信裡,拜請陳衡,照顧她的餘生。
猶記那年,他的那位皇兄死前封他為攝政,自己答應了下來。不久他收到消息,他的母親那段時日經常徹夜難眠,常去寺廟拜佛許願。
她生於王室,後又入宮為妃,恐怕那個時候,她便就知道,自己踏上的這條路,想要善終,需極大的福緣——他的從前,已是占儘人間富貴,怕是早已揮霍儘了命定的饋贈,何來之幸,能再有如此之福緣。
她還是王女之時,與陳衡原本兩情相悅,甚至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然而隻因父皇無意撞見了當時的她,被她美貌打動,她的命運便就改變,入宮為妃。
當年,她在父皇去世之後不久便出宮歸鄉,並非是她自己提出來的。是他的父皇臨終前下令,命她回往她當年來的地方。
他的用意,當時十七歲的束慎徽並不是很明白。因為早前曾不小心撞破過父皇和母親曾有過的不快,他以為是父皇對母親感情已是冷淡,所以將她貶驅出了皇宮,不許她和李太妃那樣留在宮中高居尊位,以此作為對她的懲戒。
也是後來,他才漸漸領悟。
父皇固然離完人甚遠,一生更是唯我獨尊,但臨終前如此安排,是何用意,不言而喻。
這不僅是他的心願,也是他的父皇聖武皇帝的心願。
但願她能諒解自己,勿過度傷悲,往後有人陪伴,行遍天下,共度餘生。
公主府的寢堂之中,陳倫抱住默默流淚的永泰公主。
“為什麼會這樣?他不可以走嗎?”她哽咽著問丈夫。
是他自己不想走了。
他功高蓋主。從前少帝和他無猜,他自然可以功成身退。但是現在這樣,他早已沒了退路。他隻有兩條路,要麼照著所有人的想法上位,要麼成全少帝,那個由他一手扶持到了今日的少年。
以陳倫對他的了解,隻要他認定那少年能夠成為大魏的合格君主,他是一定是成全的。
至於公主說的走,他是可以,倘若他想。但他何許人,高傲如他,若叫他在猜忌裡渡過一生,於他而言,怕是生不如死。
他更不願因他一人,累及從前和他有過交集的所有身畔之人。
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向公主解釋這一切。
“不行!就算謹美不願,我也要入宮去!我要去見陛下!那個沒良心的小王八——”
永泰公主突然從陳倫懷中掙脫了出來,胡亂抹了下眼淚,披衣便要喚人。
“公主!駙馬!”
正這時,寢堂外傳來家奴的呼喚之聲。
陳倫開門,被告知,就在方才,一個自稱是並州刺史陳衡的人到來,說是有急事求見。
他和聞聲而出的公主對望了一眼,急忙出去,看見一個風塵仆仆的中年男子立在廳堂之中,正焦灼不安地來回走動。
陳倫沒有想到,今夜束慎徽才和自己提及,這麼巧,他竟仿佛從天而降。
“叔父!”他喚了一聲,還沒來得及開口說彆的,就見陳衡朝著自己快步走來。
“我方入城,尋到攝政王府,府裡下人道他來了你們這裡。”
“他人呢?我受王妃所托,有急事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