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料敦懿宮的那位早前必會告訴陛下,攝政王之所以隱忍不動,是怕有損名聲。三人成虎,恐怕陛下自己後來也會如此做想。你的三皇叔是攝政王,他但凡有半點想要對你不利的意圖,當時那樣一個天賜良機,他何不將錯就錯?隻要將浮屍當做陛下認了,他當時便能名正言順上位,何須大費周折,借這場北方戰事積功奪位?”
賢王說到這裡,朝束戩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他曾對你寄予厚望,不願和你相爭,更不願因陛下對他的猜忌,禍及他人。老臣忝居高位,本是無能之人,隻是實在不能坐看陛下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倘若如他這般,也不得善終,天下的忠直之士豈不寒心?剛為我大魏浴血奮戰收複門戶的雁門將士,他們又將如何安心?”
束戩定定望著賢王,呆住,突然,他想起當日,他的三皇叔在大殿殺了高賀之後,曾對他說過的話。
他說他犯下了不赦之死罪,讓自己再給他一些時日,等到長寧將軍打完仗,收回幽燕,他代聖武皇帝完成遺願,到了那日,臣必會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待。
束戩打了個寒噤,清醒了過來。
他猛地轉身,丟下賢王,大喊來人,疾奔而去。
……
束慎徽於子夜時分,來到了護國寺,從後山門走了進去。
山間幽闃,寺院籠罩在夜色之中,耳邊萬籟俱寂。
此間塔林,因當中有高僧舍利,因為積聚了不少曆代書法大家的石碑,少年時,在他癡迷書法之時,常去臨摹。伴著身側安眠的遺骨,有時甚至一待就是幾日,是個極好的獨處清淨之所。隻是後來事務日漸繁忙,便再也未曾踏足。
先前她習字,他也曾想過,待何時得空,便將她也領來這裡,教她揣摩前人碑書的精妙所在。此間雖是埋骨之地,但以她的性情,她應當也會喜歡的。
如今他再來,卻是如此情境。不過,若是眠於此地,倒也算是應了少年之時的心境。
他經過當日絞殺了高王的羅漢殿。高王的詛咒之聲,仿佛曆曆在耳。又經過藏經樓的附近,慢慢地,停了腳步。
這裡,也是他和她第一次遇見的地方。雖然當時隻是她看到了他,而他渾然不覺。
他在藏經樓的外麵佇立了片刻。隨他在後的寺僧也停住。
“殿下可是要進去?”
他看到寺僧無晴聞訊匆匆趕來,為他開啟了門。他遲疑了下,最後終於走了進去,舉著燭火,沿著經架,慢慢入內,遙想當日她可能會在何處藏身,能令自己無知無覺。最後他來到西北角閣的暗處,看見角落裡,掛著一張蛛網,那網的中間,蹲了一隻碩大的蜘蛛。
僧惜螻蟻,從不掃除角落裡的蛛網,這網也不知在這裡布了多久了,層層疊疊,極大一張。
一陣夜風從閣角的暗處湧入,吹得蛛網震顫不停,這蟲子仿佛醒來,開始在上麵遊走。
束慎徽立在角落中,借著昏茫燭火,看著這蟲忙忙碌碌,吐絲固網,仿佛不知疲倦,漸漸恍神,外麵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殿下可在?”他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從經樓外傳了進來。
他慢慢轉過頭。
伴著一道“砰”的推門之上,陳倫疾奔而入,看見束慎徽手中舉著燭火,正立在角落之中,鬆了口氣,飛奔上前。
“殿下,我叔父剛到!王妃有東西,讓他轉交殿下!”
束慎徽微微茫然,抬目。
陳衡解下隨身的攜袋,取出一匣,雙手奉上。
束慎徽徹底回神。
他不必打開,看到此匣,便知裡是何物。他略微驚訝,接過,卻見陳衡又取出了另外一隻小囊袋,再次奉上道:“殿下,王妃另外命我再傳一句她的話。”
他將那日薑含元的話複述了一遍。
“……等到攻下南都之後,她會去她十三歲那年曾替一個少年引過路的目的之地,等那少年再來。”
束慎徽一時驚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砰砰地跳,片刻後醒神,目光落到還在陳衡手裡的那隻小囊袋上。
它極小,不到巴掌大,是用軍中冬衣所用的那種耐磨的粗布縫的,灰撲撲,看起來很舊,應該有些年頭了。
他猛地一把奪了,飛快解開縛著袋口的繩索,一樣東西從裡麵滑出,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這是一麵玉佩,玉質溫潤,雕工精美,從鏤刻的雲龍紋來看,是皇室和王族男子才有資格用的飾物,仿佛似曾相識……
陳倫見他盯著手中的這塊玉,人一動不動,便也望了一眼,愣住,遲疑了下,脫口道:“殿下,這不是從前你在雁門賜給那個帶路小卒的玉佩嗎?臣也有一麵,記得是宮中元宵所賜,怎會在王妃那裡?”
他突然想到陳衡方才的那句話,震驚萬分:“莫非王妃便是當年領路的那個小卒?”
束慎徽的眼眶微微發熱,慢慢地捏緊手中的玉佩,定了定神,啞聲道:“你們先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