熾舒毫無防備,當場摔在了地上——但他的反應也是極快,一驚之下,為防利刃被奪,迅速拋開,接著,揮臂,正要用鐵爪予以反擊,束慎徽毫不猶豫,血手從自己的胸前一把拔出了那支還勾連著模糊血肉的箭簇,朝著熾舒喉嚨插去。
熾舒大驚,鐵爪收回橫擋,以護咽喉,不料束慎徽順勢轉臂。
“噗”的一聲,那枚鏃頭又狠又準,一下便紮入了他的耳道。
一擊得手,再不給對方任何的逃脫餘地,束慎徽用儘全力,手臂猛地朝前繼續一送,那箭簇登時橫貫熾舒內腦,從他左耳紮入,右耳直接破出。
熾舒隻覺眼前發黑,金星亂冒,在巨大的痛苦之下,身體痙攣,無法睜開雙眼。他在狂亂之中,發出一道長長的撕心裂肺的哀嚎之後,下意識地胡亂揮舞鐵爪。
束慎徽的肩膀和後背被割得血肉模糊,白骨隱隱透出,卻是絲毫也不鬆手。
他的眼底若在滴血,緊咬牙關,在周圍那些狄兵反應過來撲上之前,一把按下熾舒那隻正攻擊著自己鐵腕,接著死死抱住他,奮力一帶,一道向著坡下滾了過去。
狄兵追到坡頭,看見扭做一團的二人越滾越快,如同陀螺,很快滾到坡底,水聲起,兩人跌入草沼,因了慣性,又繼續朝前滾去,靠岸的大片蘆葦被碾倒,人過去後,慢慢又挺了回來。
數丈之外,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見了。那片蘆葦叢後,有搏鬥和掙紮的聲音。但很快,這聲音也停了下來,隻隨風傳來一道模模糊糊的嘶聲:“來人——拉我出去——”
是熾舒的聲音,支離破碎,充滿了無儘的痛苦和恐懼。
狄兵從坡上紛紛湧下,然而還沒靠近草澤,腳便紛紛陷入淤泥,再試著往前走幾步,猛地下陷,頃刻便到膝蓋部位。
狄兵知道草澤厲害,慌忙拔腿後退,紛紛上岸。
“來人——來人——”
蘆葦叢後,數丈之外,又傳來了熾舒重複的含含糊糊的呼救聲。
一個同行的狄人貴族為試深淺,命人牽馬過來,驅趕下去,那馬才走入離岸不到一丈的地方,便深陷泥中,掙紮間,迅速下陷。很快,這匹高頭大馬在眾目睽睽之下全部沒入泥水,消失不見。
狄兵看得心驚肉跳,這時,那片蘆草之後,又傳出熾舒絕望而痛苦的聲音:“來——”話音未落,聲音突然轉為沉悶,似口中湧入了大量的堵塞之物,聲音隨之消失。
“陛下!陛下!”
狄兵站在岸邊,朝前前方喊叫。
一陣夜風吹過,蘆葦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風過,四下死寂,什麼也聽不到了。
狄兵相互對望,人人心知肚明,此刻,皇帝必已和那魏國的攝政王一道陷入了草沼,沒頂而亡。
其實莫說落入草沼,便是沒有,他被對方用箭簇那樣暴插雙耳,也是決計不可能存活了。唯一可惜,魏國的攝政王也和他一道葬身泥潭,丟了一個能夠揚名和立功的大好機會。
熾舒已死,他們和此刻還圍著塞壘的左昌王的人馬向來不和。再不回去,萬一塞壘被他們所破,那便兩頭落空。
這頭目召來手下商議了片刻,很快做了決定,立刻掉頭回去。
岸上的狄兵離去了,雜音消失。
束慎徽陷在草沼裡,淤泥已沒至他的腰,他是抓住了近旁的一大蓬蘆葦,又儘量後仰著身體,才沒有那麼快便徹底下陷。然而那蓬蘆葦也是支撐不住他的拉力了。他能感覺得到,他在繼續緩緩地往下陷去。
足下,有個無底的黑暗旋渦,張開巨口,等著將他吞沒。
就在片刻前,他用他染滿了血的眼冷冷地看著他身旁的熾舒,掙紮得越厲害,便下陷得越快。在他的嘴和鼻被淤泥堵住,眼睛也即將陷入泥水下的那一刻,束慎徽在他那張因劇烈的痛楚而變得徹底扭曲了的臉上,看到了無比的絕望和不甘,在最後的一刻,他原本因為劇痛而變得狂亂的神誌也清醒了過來,奮力地將他的雙臂高高舉起,舉過頭頂,所以最後的那一刻,當他整個人消失不見之後,他的雙臂還依然保持著朝天向上的姿勢和動作——仿佛隻要如此,下一刻,上天便能降下拯救。
然而上天沒有拯救。在黯淡而慘白的月光下,束慎徽的目光從這雙還露在外的漸漸停止抓握、顯得無比詭異的手上挪開。
他傷得極重,全身疼痛,痛得近乎麻木了。血更是流得他感到疲倦無比,此刻就想昏睡,就此睡著,再也不用醒來了。
但他卻又不肯就這樣睡去。他用牙齒咬著舌尖,用這種清晰的痛楚之感來喚醒自己,極力撐著精神。淤泥的包裹,仿佛止了些他失血的速度。慢慢地,吃力地仰起頭,望向了頭頂的那片夜空。
她是一定能夠帶著她的將士們衝殺出來,安全脫險的。
很快,北地也將是又一個秋。而他,大約是沒有機會能夠再見到了。
他的視線再次落到了他麵前那隻仍倔強朝天卻在緩緩下沉的鐵爪之上,在心裡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