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又不能提示皇上,李肅要反。政治這個東西,變幻莫測,她無憑無據的一句話,被皇上抓住做了筏子,倒是可能會提醒到皇上,但隨之伴來的更可能是被滅口,被抄家,成為他們爭鬥的犧牲品。
所以,大禹根基撬動,風雨欲來之際,她怎麼可能讓侯府,讓父兄踏入此等旋渦,一旦這樣做了,那他們的結局可能還不如上一世。
最後說來說去,難道就隻剩下張憲空。這確實是對侯府、對她最有利,且完全沒有損失的選擇。
在她把話都說明白的情況下,張憲空是願意被牽扯進來的,王承柔一方麵覺得自己沒選錯人,一方麵又更不忍心牽連於他。
可是,她是萬萬不想也不能再嫁給李肅,那條路她走過,慘烈無比痛不欲生。若是再來一遍,她會瘋,不如現在就去再死一回。
張憲空,張憲空,她可以自私一回嗎,可以把自己的命運與他交纏在一起,同擔共赴嗎。
前有甜美的胡蘿卜,後有凶狠的惡狼,任誰都想扯了胡蘿卜抱在懷裡,永不回頭。王承柔動搖了,動搖了舍棄張憲空的決心。
就在王承柔輾轉反側之際,宮裡、張憲空那裡,李肅那裡,都沒有閒著,都在各行其事。
宮中養安殿,太後下了懿旨,慶端公主到了議親的時候,五王也大了,該是出宮自立府門了。這等小事,皇上自然沒有異議,直接準了。
而張憲空,在確定了無人跟蹤他後,重新開始緊盯齊府。在這期間他發現了兩件事,假扮的貨郎又開始出現在齊府門口,還有就是,原來,不顯山露山的齊大人,竟與內閣大臣皇甫宇光私交甚密,且這種交往不知為何,被他們弄得十分隱蔽。
這個疑問在張憲空跟蹤“貨郎”時,似乎發現了答案。他萬萬沒想到,“貨郎”的藏身地點竟也跟閣臣扯上了關係,不過這次不是皇甫宇光,變為了楊然芳楊大人。
張憲空這時才驚覺,困擾雲京城多時的匪患,可能並不是什麼打家劫舍的土匪,而是披著這身匪皮,想要謀朝堂之變之徒。
果真是富貴險中求。若是沒有固國公府以勢欺人這一出,查到這裡,張憲空就該停手了。但,既然是條大魚,那釣上來才更有價值。如果此事辦好了,他所能收獲的,可能比他想象的還要豐盛。
打定主意,要去搏一搏的張憲空先去做了另一件事,他聯係了他的義父,並去見了他一麵,兩個人聊了足有兩個時辰之久。
固國公府,管青山向李肅彙報:“張憲空與王亭真都有警覺,如公子所說,他們應該是懷疑了。”
李肅:“嗯,早就說過不用再盯著他們了,再盯下去,反而不好讓他行事,他不行事,這出戲可就唱不下去了。”
李肅今日還要進宮一趟,去見太後。他要再給皇上的心底添把火,大婚的適度自由,對皇上來說太有誘惑力了。
在這個巨大的利誘下,保帝侯府在皇上眼裡什麼都算不上。彆說隻是讓他家嫁個女兒,就是背上負恩忘義的名聲,皇上也舍不得拒絕他拋出的條件。
隻是太後那裡,過於執著了。姑母與皇上性格不合,又不是親生母子,這幾年來關係越發緊張。越是如此,太後越盯著皇上,她把持不了朝政,就隻能在後宮,皇後人選上與皇上爭個高下。
今次進宮就是要勸一勸太後,還是要看向大局。太後不知李家與喻家的私下密謀,從上次進宮聞太後言,她好像變得樂於削弱母家勢,不想他與喻家結親的想法就差明說了。
既然這樣,正好他主動提出打算聽從太後的建議,與侯府王家結親。但此事有阻力,若想成事還需太後配合,在皇上親事上退一步,自然他娶王家女的事才能成。
李肅換好式服,按著時辰請宮見了太後。這一次,他特意讓馬車走了其它的宮門,繞開了上次令他心悸眩暈的那道宮牆。
管青山對公子的這個舉動有些意外,公子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他都不會逃避,這還是管青山第一次見他們公子會被一堵高牆難住,甚至會特意繞一圈,以達到不見的目的。
無論李肅是從哪個門進,管青山都要在這道門外等他。
這次公子進去的時間頗有些長,都快過了出宮的時間,才見公子從裡麵慢慢地走出來。沒有了那道宮牆,公子也沒再像上次一樣,盯著周圍看,神色淡漠地上了馬車。
李肅坐在馬車裡回想剛才在殿中與太後所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太後這次不像往常那樣固執,而是知道為自己爭取東西了,竟也跟他提了條件。
李肅想到這,樂了。他沒想到,不過是一個於大局於他本心,都正正好好的成婚選擇,卻能勾出多方博弈的結果。想來,還真不如娶個無利害關係的小戶之女,他也不用被太後與皇上拉扯,行起事來更便利順暢。
李肅用食指揉了下眉心,可惜啊,他就是想要。想要王承柔著大紅禮服,盛裝豔容地嫁給他,成為他的人。她的發,她的身,她的香氣,都得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
李肅無奈地放下手掌,這到底是何時生出的執念?可能在她差點把鏢圓打在他身上,跑過來道歉時,他看著她一身火紅的奔他而來,明豔到刺目,而衣服主人的那張臉,更加明豔,更加刺目。
可能那個時候,念已起,而心不知,直至成執。是她先招惹他的,他怎能容她再去招惹彆人。
馬車平穩地緩行著,行至長橋街與連雲道交口的地方,車子忽然停了下來。
沒等李肅問,管青山在外麵道:“公子,前麵有送親的隊伍,可能要等一會兒才能過去。”
李肅:“知道了。”
喜氣地奏樂聲由遠及近,入了李肅的耳,他打簾去看,一片喜慶的大紅映入眼簾,對這種大開大合的顏色一貫避之的李肅,這會兒卻覺這顏色十分養眼。
說來也是奇怪,他在侯府見到王承柔著紅衣那次,為什麼會出現在宮中城牆下一樣的反應,心悸目眩。可後來,他看彆人穿紅、像現在這樣碰到迎親隊伍的紅,他都不覺難受。
說起來,自打那次不適後,他好像就再也沒見過王承柔穿紅衣。難道這個毛病,隻有在看了她穿紅時才會犯?
沒關係,等到她嫁過來的那天,他倒要看看,一身正紅的新娘子,會不會令他心悸目眩。
李肅的心情莫名輕快,對長長的迎親隊伍占了他的道兒,耽誤了他的時間,沒有一絲不耐,甚至還會露出一絲微笑望著那隊伍遠去。
這天夜裡,李肅又做夢了,不知是不是因為白天看到了一場迎親,他在夢中自己竟成了新郎,而整個固國公府張燈結彩,紅綢與囍字,掛的貼的到處都是。
李肅就是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的,因為他內心深處清楚地知道,他還沒有娶到王承柔,這件事情,他還在布局。雖他相信結果一定會如他所願,但現在,此事還未成。所以,他是在夢中。
這種情況李肅以前也遇到過,每次不管夢到什麼,他都會在意識到這是夢的那一刻強迫自己醒過來。無論惡夢還是美夢,他有對付惡、不讓惡侵之的能力,也有不讓美夢引墮他的堅定。
但這一次,李肅不想醒來,他想沉淪一把。
他從來沒見過自己穿一身紅的樣子,以至鏡子裡的人有點陌生。李肅對自己的容貌儀態是自信的,此時,也很有把握,穿著這樣一身鮮豔之色,非但不會折損他的姿容,倒趁得他與平時不一樣的俊朗豐逸。
夢裡是不講究事實的,上一秒他還在鏡前正衣,下一息,就到了酒後送客。
可能是心裡有念著一件事,一個人,這個場景很快就沒了。他終於夢到了,讓他做出不醒過來的這個決定的一刻了。
竟是直鬆堂嗎,他還沒有想好,把哪個院子撥給她,但在夢裡,直鬆堂成了他們的婚房。
李肅任自己在喜婆的催促下,邁進直鬆堂。
他都快要不認識這裡了,滿目的紅,滿目成雙成對的東西,紅燭,碗筷,供果……
最後他終於看到了床榻上坐著的她。王承柔可是有點不老實,手上的帕子被她一手抓著,蕩在榻邊,而另一隻手,卻是在偷偷地掀著蓋頭。
她以為她很小心,其實這些小動作都入了李肅的眼。她甚至連她的丫環都沒有騙到,小丫環幫著她們小姐抻平蓋頭,阻止她不安分的手。
李肅心中歡喜,她是願意的,她也在期待著下一刻的會麵。他走過去,喜婆開始唱儀,這時她才真正安分下來,一手被喜帕蓋著,一手覆在上麵,姿態標準,是個端淑的新娘樣子了。
喜婆唱了好多的詞,終於肯把喜秤遞到李肅手裡。李肅握緊喜秤走上前,他用喜秤的一端輕輕的一提,想象中會出現的臉,是他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樣,明豔到刺目刺心的美。
帕子落地,在李肅滿心滿眼的期待下,屋子像被人變了戲法,喜帕下的人沒了,隻留下這一方帕子。李肅趕忙上前撿起查看,忽然,喜帕消失在他手中,緊接著,一個熟悉的畫麵出現了。
他手中喜帕消失的地方,漫出了血來,又是這個惡夢,可這一次李肅終於看清除帶血的手掌與那堵宮牆之外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