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憲空出宮後他不再控製, 而是跑了起來。可當他跑出一段距離後,他慢慢地停了下來,腦中像是有風在灌, 但他還是冷靜了下來。他在做什麼, 他不能去見她。
不僅不能見,他還要趕緊讓她把和離書簽了。之前王承柔一直病著, 張憲空自然把此事放到了一邊,現在不行了,此事要趕緊辦了。
此刻, 張憲空無比慶幸他走了這一步, 若是他與承承此時還在一起, 那李肅必會下殺心,不會有第二種可能,而自己或是侯府都保不住那個孩子。
張憲空在淨場恢複了一個月後, 就任了監廠的副監,從那日開始, 他隻回家了一次, 然後經曆了眼見著父母悲淒的場麵而不能解釋, 自那之後他就一直住在宋衛所居的區域,外宮的一片院子裡。
張憲空之前跑得很快, 跑出了很遠,現在要一步一步地往回走,他走了很長時間才回到住處。
這一路他本想把事情捋順, 把該想到的風險都要提前預估出來, 但他竟然做不到, 那麼長的一段路, 他想了王承柔的身體狀況, 以她現在這個情況,這個孩子能不能順利生長,順利生下,以及她會不會被這個孩子拖累,把剛見好一些的身子重新拖垮。
他還回憶了家中小弟小妹出生時的情形,被裹在小包背中,那皺巴巴的小臉,那可愛的小手小腳,不知他與承承的孩子會長什麼樣子。
張憲空就這樣,一會擔憂一會欣喜,一路走到了義父的屋子。
宋衛看他麵色不對,問他:“怎麼,李肅說了什麼?”
不知為何,容靜居每日給張憲空報信之人,昨日沒有來,而今日侯爺當庭說有關於他家與李肅的事要稟給皇上,張憲空不做他想,這事一定是與王承柔有關。
他本想向侯爺求問此事,但想到對方現在見到他,都是一口一個公事公辦的張大人,料想他是不會告訴他的。
最終思來想去,他決定探一探李肅。雖然有些事他與李肅是心照不宣,但有些話正好可以借此機會講出來。在王承柔問題上的平衡,是他們二人都想要的。
可當他終於等到李肅出現在宮道上時,一日未見的奴仆竟告訴他王承柔懷孕的消息。
他自是顧不上李肅,這個時候如果見了李肅,與之交鋒,他肯定會控製不住興奮與得意的,而瘋狗是不能這樣刺激的。
加上他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一口氣跑到王承柔麵前,把她抱在懷裡,告訴她自己有多高興,所以,他沒理李肅轉身就跑了。直至這份喜悅與激動慢慢冷卻下來,他也走回到了義父這裡。
張憲空搖頭:“沒有,我沒見他。”
宋衛:“那你這是,”
“王承柔有孕了。”
宋衛一驚:“啊!這,這是好事。”
張憲空:“義父,我有點怕,我怕好事變壞事。”
宋衛明白張憲空在說什麼,他已經聽張憲空說過,李肅在他府上安插廚娘給他兩口子下藥之事,這說明李肅早就想到了這一點,而且他還很在意,他的態度也很明確,就是不讓王承柔懷上彆人的孩子。
如今,懷孕這樣大的事肯定是瞞不住的,李肅知道後自會明白他的計謀失敗了,他被小倆口給騙了,加上他本就千方百計地不讓王承柔懷上,怎麼想,這個孩子都危矣。
連宋衛都開始在屋中走來走去,這事確實難辦。走著走著,他忽然停下,對張憲空道:“那日在淨場外,我看李肅對王承柔一讓再讓,關切的樣子,也許他看在她身子虛弱的份上會投鼠忌器。畢竟你現在與她也沒關係了,隻要你這個親爹退下去隱下來,對此事不聞不言,降低存在感,也許李肅就忍了呢?”
宋衛說的是有道理的,這個走向張憲空想過。李肅表麵上恨著王承柔,但張憲空知道,他的這份恨是緣於求而不得,甚至可能是緣於愛。
張憲空以前想到這個可能時,他是逃避且否定的,他並不想有個強勁的情敵也是愛著王承柔的,這是他的私心。但此刻,張憲空希望李肅對王承柔的感情裡能有愛的成分,隻有這樣,她與孩子才能逃過一劫。
但他也不能什麼都不做,隻把希望放在李肅的身上,他站起身來,他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這第一件恐怕又要傷王承柔的心了,但他必須這樣做。
張憲空回到自己屋中,拿起筆來,寫了差不多一天,滿滿的兩頁紙上寫的都是和離的內容,這封和離書一出,勢必成為雲京城曆史上最長和離書。
在寫的過程中,張憲空把自己代入李肅的心境,想他最想看到一封什麼內容的和離書。如此寫完之後,張憲空把筆一扔,整個人,心都是空的。
待他緩了一會兒,拿起這兩頁紙來通讀一遍,字字絕情,句句決絕,任誰看了都能看出寫此書之人的和離決心。
張憲空把紙張放下,又獨坐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把此信塞到了信封裡,封上了口。
李肅出宮坐在馬車裡,早就吩咐了下去,讓人去查今日與張憲空說話之人是誰。在得到消息前,他在心裡過了一遍,能引起張憲空這麼大反應的會是什麼樣的事件。
那樣子明明是狂喜,什麼樣的事能讓張憲空高興成那樣?李肅想來想去能如此左右對方情緒的,唯王承柔能做到。
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不可能,李肅馬上在心裡否決了,他已提前做出了萬全的布置,虎二娘的稟告中,並無異常。
但,李肅讓車夫掉轉馬頭,他道:“去容靜居。”
李肅現在出入容靜居,府內的下人自然無人敢攔他,他們可以把固國公府上的婆子們趕走,卻不能趕這位大人。就連府上的夫人也不曾下過這樣的命令,下人們為此都鬆了口氣,真要是下了這樣的命令,那就是神仙打架難為他們這些小鬼了。
再說秦居士還在府上給夫人醫病呢,秦居士能住在府上這樣全天候近距離診疾,自然也是這位大人的功勞。所以,容靜居的下人們還要給他恭恭敬敬地行禮。這場麵,弄得李肅跟容靜居的男主人一樣。
李肅快步朝秦洞天住的方向走著,忽然他腳下一頓,朝右邊看去。
“你,過來。”他指著一個奴仆道。
那奴仆被他叫得一個激靈,你低頭走近李肅。李肅讓他抬頭,隻一眼李肅就認出這下人不僅身形像他之前所見之人,他就是報信的人。
李肅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沒說話,大步邁向秦洞天所居的院子。
秦洞天在熬藥,李肅的那點醫理都是跟他學的,這院子裡彌漫的藥味,他一聞就覺出了不對。李肅湊火爐邊一看,他問:“怎麼換藥了?”
秦洞天抬頭看他一眼,複又低下頭去盯著爐火:“你來了。”
正好該是放最後一味藥的時機,秦洞天把藥稱上的那把藥扔進藥罐中,他道:“正好,你從我這兒學了不少,來鑒一下這裡有什麼藥材。”
最後的這味藥開始冒出藥性,與之前煎到半成的藥材混在一起,從藥罐裡冒出的藥味一下子就變了。
李肅低下頭去,耐心地嗅聞,他道:“甘草,丹皮,芍藥,白術,大棗,”
“嗯。”秦洞天點頭,“還有呢?”
李肅:“黃苓與紫花地丁。”
李肅站直身子:“你這味藥,藥理相悖了。”
秦洞天:“哪裡相悖了?”
“保胎還是去熱,你總要選一樣吧。”李肅聲音陰沉。
秦洞天:“你也知道不好兩全,說明她的身體根本就經不起折騰了。婦人生產臨門一腳雖最為凶險,但其過程也不是萬全萬安的,吃的喝的、日常的生活安排,哪一樣出了差錯,根本等不到生就有可能一失兩命。胎兒與母親臍梗相連,血脈一體,牽一發而動全身。”
李肅的眉眼也陰沉了下來,他看向秦洞天,秦洞天能想像得到,李肅是什麼樣子,他雖不怕李肅,但也不想麵對這份戾氣。秦洞天眼不抬,隻盯著藥罐。
他以為李肅會拂袖而去,急於去確定什麼,那樣的話,他還有一句話囑咐,醫者父母心,他也不想那位娘子出事。
但李肅沒有,他一直站在他身旁,動都沒動一下,待秦洞天實在是不解抬眼去看他時,就見李肅盯著他問:“若是騙她呢?”
秦洞天不解:“什麼意思?騙她什麼?”
李肅:“可否在她睡夢中,把胎兒給她打了,然後以這個孩子吊著她,先把她的心病除了。”
秦洞天大驚道:“然後呢,待她身體大好時,發現肚子不見長,這時再告訴她,她根本沒懷孕,是我為了醫治好她的心病而騙她的。國公爺,您打的是這個主意?!”
李肅:“知我者,居士也。”
秦洞天嗬笑一聲道:“可惜啊,你這第一步就行不下去,你忘了我剛說的,彆說睡夢中打胎了,就是她清醒著,身體也挨不住。想讓人睡得連這樣的事情都查覺不到,那得是多強的迷,。藥才可,你不如直接掐死她來的痛快。”
秦洞天難得激動了起來:“當初我幫你配藥丸給皇上,是知那東西吃了,隻會產生中毒的假相,並不會真的要人性命,我早與你說過,不,我同老丞相也說過,恩情,我秦洞天是一定要報的,但也要按我的良心來。李肅,你把我弄到這裡來,如果最後是想要她的命,不如現在就讓我走。”
李肅的眼中何止是充滿了戾氣,那裡已經漆黑一片,他不動如山,他不發怒,他語言平和,但他的內心已被燒灼了數遍,遍地焦土荒原。
李肅不言語了,他扭頭就要走,身後秦洞又道:“我還得提醒你一句,她心腑不穩,經不得嚇,胎兒月份雖小,但若此時滑落,以她現在的體況抗不抗得住都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