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雲雲的肚子顯懷了,開始嗜睡起來。
蕭恒依然還是那樣有耐心, 因為皇太後也懶得打理後宮, 目前後宮位份最高的就是高雲雲了。
但是平時連蕭恒都舍不得去讓她勞累,更何況是後宮這些事宜。
他便直接開始著手處理解散後宮的事宜。
之前皇上無論是在朝堂之上, 還是在後宮裡, 都曾表現出這種意願。
而且這種事情本來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 再怎麼堅持也沒什麼用。
因此蕭恒很容易地就解散了後宮, 願意回家的回家, 也可以拿走自己的盤纏離開望京, 隱姓埋名生活也可以。
不想走的就統一去望京幾個比較著名的庵堂吃齋念佛,總之不能留在宮中。
皇上解散後宮乃是非常重要的大事兒,就連遠在靜安寺的陳慧都收到了皇上的聖旨。
旨意大概是,留在靜安寺她就可以一直是祈福的慧妃, 一旦離開靜安寺,她就被剝奪封號,貶為庶人。
皇上對她比對其他妃嬪,還要嚴格許多,明顯是不讓她有好日子過。
陳慧自然是氣得咬牙切齒,不過皇上可不管她的心情如何,依然守著高雲雲過日子。
蕭恒正靠在高雲雲的肚子上, 聽著她肚子裡的胎動,麵上露出幾分笑容來。
就聽外麵傳來小太監的通傳聲:“皇上, 陳老來了。”
蕭恒的動作一頓, 他招招手, 輕聲叮囑了兩句高雲雲,便去外殿獨自見人了。
陳老如今已身無官職,身著常服,頭發和胡須都已經花白,人看著倒是還算精神,那雙眼眸更是絲毫渾濁都不見,純黑如孩童。
“皇上。”陳老恭敬地給他行了一禮。
“國師大人,彆來無恙?”蕭恒揮手讓他起身。
陳老低笑道:“老臣已經不是國師了。”
“陳老此次前來有何貴乾?”蕭恒直奔主題。
陳老輕聲道:“皇上如今氣勢大好,已然沒了早亡之相,想必與皇貴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老臣原本想替皇貴妃腹中的孩兒測上一卦,無奈時間不湊巧。不知皇上可否讓老臣幫皇貴妃算一算?”
蕭恒想了想便同意了,讓高雲雲出來見人。
這是高雲雲第一次見到陳老,不由得好奇多打量了幾眼,隻覺得眼前的老者異常慈祥親切。
她對這樣的人,一向是充滿了好感,立刻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
蕭恒抓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一把以示警告。
“陳老要幫你看看相。”
高雲雲知道看相,他們村的半仙也是以看相紅透了整個村子,她立刻張開雙手,抬頭挺胸,完全將臉露出來。
無論是麵相,還是手相都隨著陳老看。
陳老眯著眼睛,又要來紙筆,在紙上測算著什麼。
皇貴妃的生辰八字,他也是早就知曉了,再結合與皇上的八字一看,頓時心頭一鬆。
“皇上與皇貴妃果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待皇貴妃生產之後,難題自會迎刃而解。隻不過生孩子乃是一個坎兒,福氣與黴氣相衝的時候,皇上要多加注意。”
陳老這麼一說,蕭恒的麵色頓時陰沉了下來,道:“這個坎兒可有解法?”
“可解,方向在南,上天有好生之德,皇貴妃從出生就受了如此多的苦楚,多誦經行善事,神佛自會庇佑!”
陳老又測算了片刻,才給出肯定的答案。
他看到卦象的顯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似乎是為他們感到欣慰。
蕭恒再多問,陳老卻不肯多說了,蕭恒也不強求,陳家這些風水師一向如此,奉行天機不可泄露。
“這是老臣送給小皇子的見麵禮,祝福他長命百歲,平安喜樂。老臣告退。”
陳老從衣袖裡取出一塊雪玉,上麵是一個可愛的蝙蝠造型,明顯是祝福的寓意。
他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高雲雲都沒能跟這位老者說上幾句話,就目送著他離去了。
皇上送走了陳老,就坐在桌子前,看著陳老方才留下的那張紙。
紙上密密麻麻地寫著諸多東西,大部分都是高雲雲看不懂的,她稍微瞥了一眼,就放棄了。
陳老來給宮裡卜卦,必定是不放心皇上和皇貴妃,畢竟她們倆命格十分不一般。
之前提出來的生產乃是一個坎兒,就需要他多注意了。
“南方?”
他邊嘀咕邊讓人將望京的地圖拿了出來,如果是破解之法,那麼應該離皇宮不算遠,至少不會出了望京。
他的眸光在皇宮的南方掃視著,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陳老提醒的那幾句話。
“多誦經行善事,神佛自會庇佑。寺廟?庵堂?”
蕭恒的視線一下子頓住了,最後停在了靜安寺,慧妃待得地方。
他皺緊了眉頭,臉上的情緒有疑惑,也有不解。
陳老這種提示,是為了他自己的孫女陳慧開脫?還是當時卦象真是如此?
蕭恒瞬間就排除了第一種,他雖說有些膩味那個小老頭,不過陳老的人品絕對值得人信任,不會為了救陳慧就做出這種假的卜算。
那就證明,此事真的有可能與陳慧有關,陳慧是高雲雲生產時的救贖?
“分兩撥人,一撥去靜安寺盯著陳慧,另一撥去盯著陳家。”
蕭恒打了個響指,立刻就從黑暗中走出一個人,完全是悄無聲息的狀態,就好像個活死人一般。
他沉聲吩咐道,那個人連聲音都沒出,隻等皇上的命令結束,抱拳行禮便再次隱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夜晚降臨,蕭恒依然和高雲雲同床共枕,隻不過高雲雲月份大了,經常會半夜驚醒,偶爾蕭恒會起來給她捏捏腿,大部分都是讓宮女過來給她捏腿。
半夜時分,蕭恒忽然醒了,再轉身一瞧,影衛已經跪倒在地上。
“去外殿候著。”
他低聲說了一句,便披衣而起。
“皇上,陳老駕鶴西去了。他交代完陳家的事情,給慧妃娘娘去了一封信,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換上新衣裳,手貼著胸口躺在床上。一開始還有呼吸,後來就沒了。”
蕭恒一怔,轉而心裡有些不舒服,陳老也算是看著他從小長到大的,即使嘴上再怎麼說,那也是他長輩一樣的人物。
顯然是陳老之前知曉自己時日無多了,所以回京,並且立刻先來瞧瞧高雲雲,這才回去準備自己的後事。
“唔,你去吧。”蕭恒揮了揮手,有些疲憊。
他把劉吉祥召來,吩咐道:“陳老去了,等陳家傳消息進宮的時候,多安撫幾句。陳老為大燁朝為朕做了許多事情,勞苦功高,以國師禮下葬。明日停朝。”
陳老對他有諸多幫助,但是陳家卻並沒有多少,所以皇上不準備召集陳家人,並且因為陳慧和之前已死的陳芳芳,將他對陳家的耐心也磨去了不少。
前國師去世的消息,很快便傳開了,百姓也有不少自發為他哭喪的人。
畢竟陳老對大燁朝有諸多貢獻。
陳慧聽聞自己祖父死了之後,先是震驚,緊接著是暴怒。
“我求了祖父那麼多次,讓他來看看我,他回京之後去了宮中,不僅沒有替我求情,也沒有來看我。就這麼把我放棄了,明明之前他那麼疼我,說我的卜算能力一絕,以後陳家還要多仰仗我。為何這就變了,死前都不記得我是誰了……”
陳慧邊委屈地說著邊哭,她翻開信,發現裡麵是規勸她一心向善,多替皇貴妃祈福。
也叫她不要再當什麼慧妃,等皇貴妃母子平安之後,去皇上那裡求個恩典,會陳家繼續乾卜算一事,有她在陳家還能繼續往前走。
陳慧看完之後就把信給撕了,麵色猙獰,她根本不願意多看。
“祖父的喪事準備怎麼辦?火葬、水葬,還是土葬?”她沉聲問了一句。
“家裡準備葬在祖墳裡。”
陳慧擰著眉頭,沉思了片刻道:“你回去求我娘幫我一個忙,這事兒一定要成,關乎我以後能不能當皇後的命。”
她低聲叮囑了幾句,那個送信來的丫鬟聽完這話,整個人腿都軟了,但還是應承了下來。
主子的吩咐,哪裡有不服從的道理。
陳家的靈堂,大晚上陳夫人悄悄過來了,這種事情除了她自己,誰都信不過,必須得自己做。
陳老已經放進了棺材裡,隻不過沒有釘起來。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推開棺材板,取了一些陳老的頭發和指甲,用手帕包起來,才立刻跑了。
跑到一半的時候,整個人因為太過緊張,直接摔倒在地,麵色極其難看。
最後忍著痛,才回到自己院子,嘴裡一直念念有詞,讓陳老原諒她,一切都是不得已而為之。
***
順心宮裡早就備好了產房,接生婆和太醫也都請好了。
太後娘娘親自挑的人,都是一開始就找人偷偷盯著,最後選了幾個合心意的,這是她第一個孫輩,瞧著自家兒子那副架勢,也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生出彆人來了,因此必須要盯緊了。
整個龍乾宮的人,精神都變得緊張起來了,主要是九五之尊比任何人都要緊張。
明明懷孕的是高雲雲,但是蕭恒卻比當事人還要在意。
哪怕一切事宜都有皇太後把控著,他已然如坐針氈,每天隻要閒下來,就要把事情問一遍,待確定一切妥當之後,又要再把人召來問一遍,從不厭煩。
最後還是高雲雲這個孕婦反過來安撫他,讓他不要太緊張。
不過蕭恒依然控製不住自己。
整個後宮的人,都無比期盼皇貴妃趕緊生,不為彆的,就為了能讓皇上消停點兒,不再那麼作妖了。
就在預產期的前兩天,蕭恒收到了一封來自靜安寺的信,是陳慧寫的。
他挑了挑眉頭,直接拆開來看。
“皇上,首先恭喜你要當爹了。上次陳芳芳搶走了高雲雲身上的倒黴體質,那件事情是我做的,如今我要做同樣的事情。皇上應該知道,女人生產的時候,是從鬼門關走一趟的。祖父臨死前給了我一封信,讓我在高雲雲要發動的時候,為她祈福。
他還跟我說,如果想洗清身上的罪孽,就在高雲雲生產發動的時候,吸走她身上的黴運。這樣皇上陪在她身邊,她就會被福運包裹,母子平安。
我覺得他說得甚為有禮,就搶走了她的體質。不過我此刻有性命之憂,畢竟作為這世上最倒黴的人,我現在喝口水都能被嗆死。所以還請皇上這個大福星,快到我的身邊來,如果您不來,萬一我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在皇貴妃生產的緊要關頭,把這倒黴的體質給還了回去,那恐怕原本隻有一分凶險,也變成了萬分。
臣妾靜候皇上佳音。”
陳慧是陳家的嫡長女,寫得一手柳體小楷,十分的漂亮。
隻不過這信上的內容就非常不漂亮了,甚至還帶著十足的陰狠,分明是威逼利誘。
蕭恒立刻丟下信,直接衝到了順心宮裡,就瞧見高雲雲躺在床上睡著了。
“皇上您來了,方才貴妃娘娘還與奴婢說話呢,忽然就昏昏欲睡了,倒頭就睡,還是趴在桌子上。幸好幾個婆子力氣都很大,小心翼翼地將她挪到了床上,要側躺著睡,免得肚子壓到自己。”
綠芍給他行了一禮,邊下意識地跟他彙報。
這是皇上吩咐的,隻要皇貴妃有任何一點與往常不一樣的,都要主動跟他彙報。
免得因為這一點疏忽,釀成大錯。
綠芍早就習以為常,偶爾皇貴妃一天多去了兩趟茅廁,皇上都能知道呢。
蕭恒點點頭,心裡一緊,想起上回高雲雲說她不再倒黴時,也是睡了一覺,說她起來後,倒黴體質就沒了。
這次的反應跟上回一模一樣,應該是陳慧已經開始行動了。
他沒有任何動作,就這麼坐在床邊上瞧著。
一直等到高雲雲睡醒,他輕聲問了幾句,確認高雲雲整個人是安全的,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高雲雲一睜眼就發覺自己不一樣了,往常有些壓抑的氣息,似乎變得寬鬆了許多。
再低頭一瞧自己,周身的黑氣完全消失不見了,她立刻喜笑顏開。
“恒恒,我還真是懷了一個寶貝疙瘩,黴運又不見了。之前陳老明明說,要產後才會沒有黴運。結果現在還是產前,竟然黴運就沒了,真是個好寶寶!”
她邊興奮地說,邊伸手摸了摸鼓起來的肚子,一臉的慈母相。
蕭恒被她這興奮的模樣給逗笑了,湊過來親了親她的額頭道:“的確是個好寶寶,你也是個好娘親,所以孩子還沒出生,就曉得心疼你呢。”
高雲雲被他一親,臉上的神色更加高興了,噘著嘴也排除萬難坐起身親了一下他。
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蕭恒就退了出來,他得處理那封信。
回到書房裡,他再次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次這封信,薄唇緊抿,一直沒有行動。
到了傍晚時分,靜安寺又來一封信。
“皇上,不要存著僥幸的心理哦,我在宮中多年,還是有些人脈的,您若是輕舉妄動,恐怕皇貴妃更加不得安寧。”
這顯然是在催促他,蕭恒將那封信徹底捏成了一團,臉色異常的陰沉難看。
看見最後四個字“不得安寧”時,他的心也不得安寧了。
他靜坐在桌前,思前想後了許久,才在腦中大概形成了一個計劃,提筆開始寫回信。
“朕可以過去,但是得在雲雲發動之時才過去,否則過去陪你幾日,雲雲發動之時,你忽然自戕了,那黴運還是回到她的身上,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朕現在就在宮裡陪著她,等她發動之時再過去,你若路上反悔,朕便隨時回去,還能抵擋那黴運一二。若你不同意,那朕便不去了,橫豎都要受你威脅,不如陪在她身邊。
或者你想給朕一個顏色瞧瞧,不如現在就死一個瞧瞧,看是朕的福運厚重,還是那黴運更厲害。反正不到雲雲生產發動之時,你那黴運也奈何不得她!”
皇上這封回信寫得很快,幾乎是筆走龍蛇,同時也很生氣,力透紙背。
陳慧收到這封信的時候,叫罵了幾聲,卻終究沒有辦法。
蕭恒回信之後,也沒閒著,去了皇太後的壽康宮,母子倆秉燭夜談到半夜才散去。
當晚皇貴妃說要出宮走走,讓人攙扶著而出,因為秋天的夜晚還是很冷的,但是耐不住她任性,連皇上都攔不住,隻好陪著她。
不過走著出門,回來的時候則是坐在轎子裡,依然被披風包的密不透風,皇上陪著回來的。
陳慧就這麼糾結地等著高雲雲臨盆,不過明明快到預產期了,她的肚子卻是絲毫沒有動靜。
甚至整整十天過去了,每回宮裡傳消息回來,都是皇貴妃今日還在宮裡大吃大喝,白天不愛動彈,晚上就一個勁兒地折騰人,讓人扶著出去走走。
皇上每日都來報道,不過晚上已經不在一處睡了,畢竟最近朝中事務繁忙,皇貴妃大晚上如此能鬨騰,皇上若是休息不好,早朝的時候恐怕沒有一點精神處理政事了。
陳慧的日子當真不好過,她如今是天底下最倒黴的人,喝水嗆到,走路摔跤,進出門撞到頭,已經是完全習以為常的事情了。
之前陳芳芳吸引來倒黴體質的時候,隻活了兩日而已,她也沒比陳芳芳高強到哪裡去,要不是身邊她早就準備好保佑她平安的玉佛和一些彆的信物,外加又身處寺廟之中,恐怕她此刻也早被自己作死了。
但就算這樣,她一連撐了半個月,也終於撐不住了。
她幾乎是手抖著給皇上又寫了一封信。
“皇上,我要撐不住了,你收到信之後必須馬上過來。否則我立刻釋放倒黴體質回去,雖說此時不是皇貴妃重要關頭,但是倒黴體質離開她的身體半個月,同樣離開您這個福星十五天,想必這其中的危害極其危險,回到皇貴妃體內,必定是要大鬨一場的吧。
若是皇貴妃不小心,摔到了肚子,那就真是有好戲看了。
我說到做到,臣妾等您!”
這封信用詞已經十分激烈了,甚至已經完全將她的野心所表露了出來。
蕭恒並沒有多認真地看信上的內容,反而盯著她的字跡看了許久,轉而露出一抹冷笑來。
自己潦草,甚至有些字寫得歪歪扭扭,若不是結合上下文,都到了看不懂的地步,與之前精致的柳體小楷,完全天差地彆,足以證明陳慧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陳慧寫完信之後,就一直在等待,明明還沒到冬天,但是她的屋子裡已經開始燒炭了,實在是太冷了。
但是她又不敢關窗燒炭,生怕自己給悶死,所以還是半開著窗通風。
隻要稍微有一絲氣流通過,她都要凍得瑟瑟發抖。
她的身邊隻跟著一個伺候的人,原本還有幾個人,但是跟著她太倒黴了,要麼病倒要麼受傷了,隻剩下這跟獨苗苗。
陳慧的身體凍得瑟瑟發抖,腦子裡卻是過了諸多想法。
若是這次皇上還不來,仍然回信與她周旋,她必定立刻開始行動,將這倒黴體質丟回給高雲雲。
這鬼東西,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劃。
原本她是有時間跟皇上周旋的,但是這倒黴體質遠比想象中的要可怕許多,等真的上身之時,才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住。
每天都活在鬼門關的旁邊,稍微不注意,就會有地下的鬼差將她帶走。
甚至因為神經太過緊繃,她現在隻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黑白無常拿著奪命鎖,站在她麵前,隨時勾走她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