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無的手指還懸在通訊器上方,他注視著眼前尚未散去的硝煙,有一瞬的失語。
軍校生的機甲大都是在學校裡練成的。按部就班的培訓養成了千篇一律的操作,葉文無從未如此清晰地認識到一個單兵的作戰風格。
他鬆開手,沾血的通訊器被輕輕放在桌麵上。
能逃出去。他心裡忽然湧上這個念頭。
跟著一往無前的前鋒,當然能劈出一條生路。
兩天後,聯盟先鋒軍第三軍團前鋒救援隊總艦。
“報告。”葉文無抬手敲了敲門。
“小葉?門沒關。”屋裡傳來一道疲憊的聲音,葉文無推開門,隔著密密麻麻的半透明消息框,勉強辨認出他的頂頭上司正癱在凳子上,衝他有氣無力地發瘋,“你去把星網的轉接衛星打下來!這破報告我是一點也寫不下去了!”
他這位頂頭上司鄭聽寒,是大他三屆的師兄,那一屆最出色的重裝單兵,目前在第三軍團擔任救援隊隊長,每天被寫不完的報告折磨。
“師兄你清醒點,把衛星打下來,你得再寫五十份檢討。”
葉文無歎口氣,抬手關掉室內虛擬係統,從腳底頂到天花板的虛擬訊息終於被一掃而空。
鄭聽寒從椅子上爬起來,晃晃腦袋:“算了,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聞言,葉文無臉色有點怪異:“研究員和重裝單兵都做了心理測評,沒什麼大問題。那個女孩……”
鄭聽寒:“哦,我看了當時的記錄儀,操作很出眾啊。她的身份確定了嗎?突然出現在戰場上,身份還是要確定的。”
“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個。”葉文無歎了口氣,“她是個黑戶。”
“黑戶?”鄭聽寒挑起眉毛,“聯盟才成立沒幾年,黑戶倒是也常見。不過帕落斯第三行星之前一直是星獸占領區,她一個純生命體,單靠自己,怕是不太可能吧?而且那一手開機甲的本事,可不是三五年能練出來的。”
“但是基因庫裡麵,的確沒有她的信息。”葉文無在他對麵坐下,“她這種情況,應該會怎麼處理?”
鄭聽寒撓撓頭,歎口氣:“我也正愁著呢。按道理她救了你們,是該表彰的。但是她的身份不確定,萬一是對麵派來的……”
葉文無嫌棄地看他一眼:“動腦子想想,對麵又不傻。兩個月前抓住的那個,假身份埋了好幾年都沒被發現。乾嘛要做個這麼可疑的局?”
鄭聽寒:“萬一是故布疑雲呢?就騙你們這群黑心肝的指揮。”
“在這裡想東想西,不如去親口問問她。”葉文無衝他招招手,“報告我寫好發給你了,要不要一起去?”
“哎喲我的活祖宗!”鄭聽寒喜不自勝,手上握著的虛擬筆一扔,立馬回答,“去!怎麼不去!她現在還在醫療區?”
醫療區在艦艇後方,是公認的全艦艇最有“人情味”的區域——因為病房裡的傷員可以不吃牙膏一樣的營養塊。
正是飯點,醫療隊長端著碗從小廚房裡走出來,剛好看見這兩位:“你們來看那個女孩子?”
鄭聽寒盯著醫療隊長手裡的碗,咽了咽口水,這才正色點頭。他站在病房門口,透過玻璃看了一眼:“看起來身體沒什麼大問題了?”
醫療隊長輕聲解釋:“本來就沒有什麼大傷,治療艙裡躺一躺就沒事了,各項數值都很好。但是這都三天了,她就沒說過一句話。”
醫療區給傷員配備了單獨的房間。透過小小的門玻璃,他們隻能看見一個瘦削的背影。
那女孩背對門坐著,一動不動,像是個沒有生命的雕像。
葉文無:“這幾天我來看過她幾次,一直都這樣。每天按時起床,按時睡覺,飯也吃,心理醫生安排的各項檢查也做。可剩下的時間就這麼坐著,沒人叫她能這麼坐一天。”
鄭聽寒看他一眼:“你倒是挺上心。打算怎麼報答人家?一個月賺那點工資全送出去,兜裡比臉都乾淨,你不會連給恩人買營養品的錢都掏不出來吧?”
果然熟人捅的刀才最疼。鄭聽寒滿意地看著對麵的大尾巴狼臉上掛不住笑,惱怒地瞪了他一眼。
葉文無心如刀絞,聲音簡直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不勞你費心了師兄,這份錢我還是能掏出來的。”
鄭聽寒欺負完師弟,神清氣爽地扭頭接著找醫療隊長問情況去了。葉文無臉上的不滿緩緩消失,重新看向病房內。
屋內人若有所覺,緩緩轉過身來。
房間裡沒有開燈,她的身影仿佛也已經和昏暗環境融為一體。隻有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和他靜靜對視。
這是一個能在絕境裡劈出生路的人。
葉文無輕聲說:“我要讓她做我的突擊手。”
一旁的鄭聽寒顯然沒反應過來,大驚失色:“等等!不是!什麼玩意兒?葉文無你搞清楚點!”
他伸手指了指屋內,又指指葉文無,一字一頓地重複:“這是你的救、命、恩、人!大哥!不是你的仇人!人姑娘大好幸福生活不要,跟著你上前線殺敵?她圖啥啊?”
葉文無笑了笑,沒搭理他,抬手敲了敲門板:“晚上好,女士。請問可以進嗎?”
他假裝沒看見她眼底的不樂意,自來熟地走進去坐到她對麵:“還沒感謝你救了我們。方便透露一下名字嗎?”
坐在床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開口。
“卡蘿爾。”太久沒說話,她聲音微微有點沙啞,卻依然帶著年輕女孩的青澀稚嫩 。
“我叫卡蘿爾·K·林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