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倧對洪瑞鳳的說法,顯然有了一點興趣,正要接著問下去,這個時候,就見跪在洪瑞鳳身後不遠的一個乾瘦大臣突然直起身說道:
“大王!大王堂堂一國之君,豈能如商賈一般與人落地還錢?!而且領相大人進言與楊振談判,不過是為他一己之私而已!”
這個大臣突然這麼一說,殿中諸大臣頓時一片嘩然。
“李聖求!你休要血口噴人!”
李倧還沒說話,洪瑞鳳卻已經頭也不回地喊出了那個大臣的名字,並立刻有些氣急敗壞地反駁了他。
李聖求,正是議政府的左議政,俗稱左相,素來與洪瑞鳳不和,他既看不慣洪瑞鳳的為人,也看不慣李倧對洪瑞鳳父子的寵信,時常在李倧麵前與洪瑞鳳唱反調。
正常情況下,議政府裡的三公之間如不和睦,很多事情就沒法快速辦理,因為他們總會陷入各種各樣的政爭與黨爭之中,讓一切事情擱淺。
但是李倧考慮問題,卻不是從國家事務是否順暢,是否有效的角度出發的,他最擅長的一個事情,就是讓朝中永遠異論相攪,不讓任何一派做大,讓各派永遠處在爭論之中。
不管什麼事情,到最後,都由他來決斷。
李倧的這個異論相攪之術,對於保住他的王位來說,當然是很有用的,靠著這一點,他當國王當了二十多年,直到壽終正寢。
然而,這個異論相攪之術,卻也讓李倧在位期間的李朝小朝廷一直處在黨爭政爭之中,根本沒有辦法集中力量卻辦任何大事。
左相李聖求顯然早就窺破了李倧的心思,所以對領議政洪瑞鳳毫無懼怕之意,此時他看見洪瑞鳳有點氣急敗壞地想讓自己閉嘴,隨即嗬嗬一笑,接著說道:
“嗬嗬,領相大人所擔心的,恐怕不是江華島上的宮室府庫珍藏,而是領相大人自己的兒子江華留守洪命一吧。”
說完這個話,左相李聖求突然對著李倧一叩首,隨即大聲說道:“大王,江華島重地一朝失陷,江都宮室府庫珍藏落入楊振之手,洪命一身為江華留守,難辭其咎,而洪領相乃洪命一之父,也應當一並問罪,豈能再問對策於他?!”
說到這裡,這個左相李聖求又一指跪在遠處的沈器遠,大聲說道:“還有京畿道總戎使沈器遠,其弟乃是江華留守府副使沈器成,江華留守府淪陷,其弟也難辭其咎,沈器遠豈能再任總戎使,豈能叫他再參與軍機要務?!”
這個左相李聖求一口氣竟然指斥兩個重臣,而且一開口就要追究他們的責任,幾乎是要將他們攆出朝堂。
如果他一個個來,那興許還有點可能,但他同時要求處罰領相洪瑞鳳和京畿道總戎使兼南漢山城防禦使沈器遠,那就有點不自量力了。
洪瑞鳳能坐上現在這個位置,其實等閒之輩?
而沈器遠能坐上京畿道總戎使兼南漢山城防禦使的位置,就更不是等閒之輩了。
如果沒有國王李倧的信任,他們是坐不到眼下的位置上的。
也因此,李聖求說完這些話,殿中一片鴉雀無聲,似乎所有人都等著李倧出來說一句話。
此時的李倧拉著臉,神色沉鬱,思慮了半晌,見終究無人再說話,於是目視著在他座榻附近跪坐著閉目不語的一個老臣,說道:
“金公,你看此事,該當如何處置為好?”
這個被稱李倧尊稱為金公的老頭子,正是丙子胡亂之前長期擔任領議政的老臣金鎏。
金鎏同樣七旬左右,雖然須發花白,但是氣色尚佳,聞言突然睜開了耷拉著的眼皮,衝李倧一拱手,中氣十足地說道:
“大王,此時乃非常之時,追責問罪的事情該當以後再說。再說洪領相是洪領相,洪命一是洪命一,從來隻有子代父過,未聞有父代子過的。
“沈總戎也是如此,此時乃是國家用人之際,豈能因為其弟有過錯,而懲治其兄長,若如此,天下尚有何人可用?!”
金鎏自己的兒子,就是因為在丙子胡亂期間奉命出任江華留守,結果玩忽職守沒能保住江華島,致使大批後宮嬪妃和大臣女眷被擄,丙子胡亂以後其子被處死。
而金鎏本人也因此丟官罷職,丟掉了領議政的位置。
雖然此後李倧依然尊重他,什麼事都詢問他的意見,但因為他兒子的事情,到現在他也沒能真正起複。
所以此時聽了李聖求的問罪之言,他本能地就很反感,又聽李倧問他的意見,當即就把心中所思說了出來。
摻雜著真情實感的話語,自然底氣十足理直氣壯而且直入人心。
李倧聽了,忽然想起眼前這個前領相金鎏下台的原因,不由得歎口氣,說道:“金公所言,才是老成持重老成謀國之語啊!此乃危急之秋,用人之際,豈能動輒罷免國家重臣?寡人甚盼諸卿能和衷共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