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台吉能夠如此信任濟爾哈朗,將如今年大清國部署在左翼的諸王貝勒兵馬交給他統一節製指揮,他的心中當然是高興的。
黃台吉為什麼非要這麼做,其實他的心裡也有數,去年冬天盛京城裡暗流湧動,多爾袞的野心膨脹暴露,實實在在地威脅到了黃台吉的地位和權威。
如何離間多爾袞兄弟的關係,如何打壓多爾袞的實力,恐怕將是黃台吉今後相當長時間內的一塊心病。
黃台吉打壓多爾袞,當然也是濟爾哈朗樂見的一個局麵。
身為當年二貝勒阿敏的弟弟,身為如今蟎清宗室的旁支宗親,濟爾哈朗與其兄長阿敏不同,他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非分的野心。
因為他的叔父奴兒哈赤兒孫太多了,就算將來黃台吉不在那個位置上了,也多的是直係的嫡脈子孫上位,總之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上位。
然而,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自己受到重視,地位上升,在八旗之中有更大的話事權,總歸是一件好事情。
隻是,眼下這個時機,實在有些不對。
黃台吉的這個決定,讓他在內心深處生出喜悅的同時,也不由地蒙上了一層陰雲。
濟爾哈朗很清楚,即將到來的第二次征剿金海鎮的大戰,絕對離不開多爾袞兩兄弟的全力支持。
也因此,在麵對剛林的恭喜祝賀之時,他壓住了內心的喜悅,並沒有第一時間回應,而是扭頭看著多爾袞的臉色,等待多爾袞的反應。
與此相應的是,在場的其他人,如武英郡王阿濟格,智順王尚可喜,以及對朝事務大臣敬謹貝勒尼堪等人,他們的神色反應與濟爾哈朗如出一轍。
這些人的反應,尤其是濟爾哈朗的反應,有點出乎剛林的意料之外,他見濟爾哈朗麵對他的恭喜祝賀麵色凝重不言不語,一時有點驚愕。
不過,他很快也順著眾人目光轉向多爾袞,同時他的臉色迅速轉為陰鬱,沉了下來。
黃台吉的身體情況,雖然遮遮掩掩地瞞了很久,也瞞了很多人,可是畢竟瞞不住蟎清八旗上層的那些王爺貝勒們。
現如今不僅多爾袞兄弟、濟爾哈朗這樣的八旗旗主一級的大人物,知道了盛京皇宮裡的實情,就連尚可喜之類的二韃子漢奸王爺及其部下的那些漢軍梅勒章京甲喇章京們,也漸漸聽到了風聲,得到了消息。
如今黃台吉的身體狀況照比半年前已經好了許多,可是其曾經號稱得到了上天眷顧的權威地位,卻不可避免又無可挽回地大大流失了。
擱在過去,黃台吉的旨意無人敢於旨意,當年說剝奪二貝勒阿敏的旗主地位也就剝奪了,說抄斬三貝勒莽古爾泰的兄弟子侄也就抄斬了,誰敢說個不字?
可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
剛林以內國史院大學士之尊前來傳旨,親眼目睹的,卻是多爾袞與濟爾哈朗兩個手握重兵的旗主對黃台吉旨意的無禮。
沒錯,就是無禮。
在剛林的眼中,多爾袞方才對黃台吉旨意不屑一顧的態度是一種無禮,濟爾哈朗麵對黃台吉聖旨時表現出的遲疑,以及對多爾袞的察言觀色,同樣也是一種無禮。
“鄭親王爺,還不接旨?”
剛林見眾人皆觀望多爾袞的臉色,心中不喜,不由地轉頭回去對著鄭親王濟爾哈朗催促了起來。
不過,已經隱隱然猜到了黃台吉心思的濟爾哈朗,對於像剛林這樣單純依靠黃台吉的恩寵爬上高位的所謂內國史院大學士,根本不放在心上。
這樣的人,在黃台吉地位鞏固,權威至高無上的時候,固然可以狐假虎威,可是到了某些時刻,他們什麼作用也發揮不了。
因此,麵對剛林的催促,濟爾哈朗難得地鋒芒畢露了一次,隻目光冷冽地掃了一眼剛林,隨即轉回多爾袞這邊,抬起頭,又是一團和氣。
但是方才的陰狠一瞥,已然令剛林心中一驚,再不敢催促了。
“嗬嗬嗬嗬,鄭親王,等什麼呢,沒見剛林大人都急了麼,何不接了旨意好叫剛大人回去盛京交差?”
多爾袞見在場的諸王貝勒都不說話,顯然都在等待自己的態度,當下環顧眾人一圈,嗬嗬一笑,抓了眼前的聖旨在手,隨即第一個站起身來,一邊用那卷聖旨拍打著袍服上的塵土,一邊皮笑肉不笑地對濟爾哈朗開口說了話。
隻是這話裡話外的諷刺意味之濃重,恐怕就是聾子也能聽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