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這個時代的東亞海麵上,荷蘭人的大型武裝商船都是有數的。
而荷蘭長崎商館的這一艘巨型拿騷號武裝商船,更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登記在冊有名有姓的主力夾板船之一,藏是根本藏不住的。
所以拿了他們的船,又殺了他們的人,很可能會弄巧成拙,並因此給自己招來一個前所未有的海上強敵。
這可不是楊振所希望看到的局麵。
“那麼,以何先生之見,此事應當如何辦事好呢?”
楊振這話一說出口,就見剛站起來說話不久的何廷斌,突然再次撩袍跪在了地上。
“在下出身卑微,先前曾經做過——在海上討生活的海商,又曾被荷蘭紅毛夷所擄,在紅毛夷商館為奴為仆,從事微末賤役多年,都督若不嫌在下微賤,何某自願投效都督麾下,打紅毛,禦外侮,收複大員,護我海疆。隻是——”
“隻是什麼?”
楊振見何廷斌鬆口,答應投效,心中正自高興,卻聽他最後話鋒一轉,又來一個“隻是”,於是連忙追問。
楊振已經隱約知道,何廷斌所說的“曾經做過海商”是什麼意思了。
其實就是做過海盜的意思。
明末閩粵沿海地區出海謀生的人,真正老老實實從事海上貿易的是少數,大多數在海上討生活的,都是海商兼做海盜,或者是海盜兼做海商。
總而言之,多數人上了岸,回到故鄉,那就是衣錦還鄉的海商。
可等他們上了船,一出海,那就是無法無天嗜血濫殺的海盜。
同樣,何廷斌一再說起的大員,楊振也已經反應過來,知道大員就是大明早年官方文書裡所說的小琉球,嘉靖以來官方文書裡所說的東番。
當然了,這個所謂的大員,就是後世台島的南方,具體所指就是台南。
明末的時候,不管是天啟年間還是崇禎年間,大明軍隊在對荷蘭殖民者的作戰之中,雖然勝多敗少,可是官方卻一直沒有介入對大員的經營。
結果荷蘭人從澎湖、從金門敗退之後,轉頭去了大員,十幾年的時間裡,從南往北,沿著海岸線建了好幾座紅毛城,最後還攆走了西班牙人,獨占了整個台灣島。
正是荷蘭殖民者的到來與快速擴展,搞得鄭芝龍等人隻能退避三舍,暫避風頭,最後渡海降了熊文燦,接受了大明朝廷的招安。
這其中的曲曲折折詳細內情,楊振並不完全清楚。
但是大體的過程與基本的走勢,稍微了解一些明末曆史的人,都不會陌生,楊振自然也知道一些。
所有這些情況歸攏到一起,楊振大體上已經知道這個何廷斌以前是乾什麼營生的了。
對何廷斌來說,楊振是官,而且是世襲的貴官,現在更是鎮戍總兵、左都督、征東將軍、金海伯,而他自己過去做過海盜,現在又是紅毛夷的仆從,擔心楊振輕視他,看不起他,倒也正常。
不過對楊振來說,他卻根本不在乎這一點。
他手下出身微賤的人多了去了,而他現在能夠仰賴的,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真正的世家大族豪門顯貴,人家不會死心塌地投靠他,而且現在的他也招攬不來。
相反,類似何廷斌這種遊離於大明官府之外的,甚至是遊離於大明管轄區之外的,可能才是將來最有用的。
“隻是在下老母妻兒全在大員紅毛夷城中,在下明著改換門庭投效都督麾下,老母妻兒恐遭紅毛毒手。是以還請都督給予在下一段時日,長則一年,短則半載,在下安排好家事,必定來投都督!”
何廷斌猶豫了一陣子,終於向楊振提出了他的請求。
“因此,也請都督在接見荷蘭紅毛夷的時候,隱瞞在下為都督效力的實情,何某唯有暫時居於暗處,才能更好為都督打探消息儘力效勞!請都督體諒!”
“原來如此。”
楊振原以為,何廷斌既然談到了老母妻兒,那麼大概率是會請求自己幫他要回或者贖出他的老母妻兒。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麼楊振這邊還有點頗不好辦。
一來,他跟荷蘭人沒有打過任何交道,沒有任何聯係。
二來,要做這樣的事情就免不了利益交換,可是楊振眼下又能拿什麼來跟荷蘭人交換呢?
難道要扣押落到自己手裡的那些荷蘭紅毛鬼以及黑皮烏番奴,拿他們來交換何廷斌的老母妻兒?
可要是這樣做的話,瀛洲島方麵與荷蘭長崎商館先前達成的交易,就很可能會被荷蘭東印度公司視作是金海鎮的陰謀,那麼楊振將會稀裡湖塗地為自己招來一個前所有未的強敵。
這是他目前不希望看見的。
好在何廷斌也覺得唐突,並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而是打算自己處理,隻是希望楊振給他一些時間,同時隱瞞他改換門庭的實情。
對於這樣的請求,楊振沒有道理不同意。
因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這個事情對楊振都沒有任何損害,包括對瀛洲島乃至對金海鎮,也沒有什麼不利或者隱患。
同時又等於是為自己,為金海鎮,在大員島或者荷蘭人那邊提前埋設了一個暗樁。
“沒有問題,我答應你。本都督現在就任命你為金海總鎮府夷情諮議,專責探聽泰西夷情見聞。今日在場諸將皆是人證,他日正式來歸,本都督再為你正名請封,接風洗塵!”:,,.